但愿人长久

寂照

愿漂泊的人都有酒喝，

愿孤独的人都会唱歌。

愿相爱的人终成正果，

愿自由的人终老烟波。

愿把酒的人各抒丘壑，

愿孑然的人守住城郭。

愿执着的人各得其所，

愿放逐的人终获解脱。

愿你看见我的黑白，亦懂我的斑驳……

这是一篇姗姗来迟，却深情款款的游记……

本计划开场是这样写的：“回想去年，最为酸爽和过瘾的高光点，莫不过此番徒步之旅！”不成想，提笔抒怀时，两年去也！好在此事经过长时间情感的酝酿积聚后依旧产生如饮茶一样的回甘，让人念念不忘。许多的相遇，在人生的预期之外。不能到达的远方、不能遇见的美好、不能畅怀的自由……对这种种不能、种种不遇，怀揣的都是体谅。

毕竟，缺，是常态，圆，才少见。

　　于我这女流之辈而言，徒步、远山、跋涉，亦是传说。远远听这些传说，安于做一个间接的倾慕者，也是甚好。而此番出行，很像昆德拉所说的“顺水漂来的孩子”，是一种意外，一次偶然，亦是不求而得的欢喜。

　　向来是个不靠谱的行者，我说没有任何户外徒步经验，他说有热情即可，于是一拍即合，背着借来的种种装备，心思有点出窍，感应跟不上脚步的，就出发了。

此时，写这样的游记，亦是没有底气。我不知道那些山脉和村落的名字，我不知道所去之地有怎样的过往和故事，我不会运用准确的地理名词和专业术语，只是觉得好，那种好是延绵的，不绝的，就像一朵花连着一朵花，一朵云连着一朵云，让描述休矣、形容休矣，唯一可行的，便是不做他想，充分享受。

　　戊戌桂月，十人两车，探秘骨麻湖。

对藏区，有种天然的亲近感，那里说不清的风神、粗犷、凌烈、纯净，让我见之忘俗，洗心息欲，仿佛修了由眼及心的境。那山峦、草木、云霞都似旧相识，年深月久不照面，叫不来名字也会心存好意一般。

在青海湖璀璨的星空下喝酒，脑袋里尽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在旗布林卡和陌生的人儿围着篝火跳舞，笑的没心没肺，根本顾不得高跟鞋会不会崴脚；在扎尕那的小旅馆里跨年，爱人和青稞酒相伴，凌烈冬日仿佛弥漫四行诗的温暖；在拉尕山的深夜，大家畅怀恣肆，讲着红围巾和花千骨，喝光车里能找到的所有酒……也同样连续两年，由于种种不可预见的奇葩缘由，退了去西藏的票。

所以，种种相见，皆是因缘。

　　近乎两年的时间里，没有写过字。

因为写字要透心。

这两年，散漫、低垂，没有奔腾、没有暗涌，少了春风十里的态，缺了无往不前的心。远处有烽火连月，近处是大雪封山，心境还没有牢固的岸。从前最惧怕陷入没有灵感的状态，而今，日日如此，亦也安然而度。不得否认，安逸也是一种快乐，但过于浅显，从中很难得到滋养，缺乏了让人内心踏实参与感和启发性，没有安全感给予自己。

有了难绕过的心坎，便不愿意太过认真的对照内心，随即又看到自己性格中一连串的矛盾：愚蠢的、灵动的；狂妄的、谦谨的；粗野的、精致的……并非憎厌它们，只是冀望自己身上能有一点超然的东西。坦承平庸，使人难过。

心如猿猴，意若奔马，如何拴系，哪里捉拿？

　　从宕昌南河经腊子口至桑坝吾乎，行约三时有余。一路甚是欢愉，从一日日机械重复的生活中脱身而出，众人退却沉闷，尽显活泼。

在村中小饭馆简单用餐，大约是心境不同，那日狭小饭馆中的简单烩面，想来也是记忆犹新。

　　中午时分，藏家老杨父子开车送我们到黑拉村矿山入口，约定明日此时再度出口相接。遂整理行装，开启入山之旅。

行前激情战胜一切，导致准备极为不全。警察同志极不专业的准备了一个比行李还重的警用装备包，放到背上的那一刻，内心也沉重了。换做平时，这个分量的行囊，大约是让我百米也走的不利索的。那日甚怪，心中的雀跃、期盼、豪情大抵秒杀了负重的惆怅。起步出发时，还禀了些许雄赳赳气昂昂的态，做了阵子排头兵。

　　大约是太过喜欢，曾应人之约，对他们的徒步之旅在臆想之中写过一段描述。山光、夕照、故人、旷野，时而春秋、时而冬夏，云霞缭绕、山峦辽阔，看花惜情、対湖静坐……笔尖尽是美好。而自己真正投身其间，便觉所述还是虚华，到底是缺了步步为营的底气。

高原天气诡怪，亦是它的野性。方才还是一望无际的蓝，阳光普照白云朵朵，瞬间又是电闪雷鸣、滂沱大雨，硕大的雨滴夹杂着冰雹，随意而任性的展示它不可阻挡的威力。不到一个小时间，行程被大雨阻挡了两次，在废弃的矿场和枝叶稀疏的树下盼晴。风雨戛然而止，天地舒朗开阔，低头是无尽的绿，抬头是无尽的蓝，回头，远山隐匿于云雾缭绕间，浑然壮美、美不胜收，沉重的行李自不会拖累步伐。

　　行进差不多四个小时，抵达山顶。

尽管天色又有阴沉，但一点也不影响神山对我的打动，寂静、开阔，又无限延伸。我有些飘飘然、茫茫然，明明实实的站在那，心思却有些出窍。是啊，它由臆想变成了此地。

站在山顶，天变得很低，云雾变幻，似乎伸手就可摸得一般。高山杜鹃漫山遍野，若遇盛开时节，是何般盛大浩荡?风马旗在凛冽的风摇曳，玛尼堆静默而立，一句句无字经文，念于天听、念于云听、念于风听……眼见的一切，有信仰而来的庄重、有山花烂漫的朴野。

离天空近的地方，离神近……

短暂休整后，沿牧道下至山谷，骤雨初停，山路泥泞。经过一段幽谧而充满生机的树林，粗壮的光线透缝隙有力的照射，青苔如薄纱般挂在树枝和地面，蠕动的毛虫结着丝茧，枯木突兀重叠，野蘑菇在旮角一簇簇探头。

就在骨麻湖映入眼中的一瞬，一道彩虹跃然而出，即将落山的太阳，把余晖洒向神山，浑然壮美。高山云朵、湖面倒影、穿梭交织、如梦如幻。我沉醉其中出不了声，心温润澄澈的如同春水。人到了山中，才真的一脚踏进了诗词里，空山新雨、东山月出、鸟鸣烟岚，老意十足，又一副天真。“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年少时就熟读的诗，此刻鲜活起来。

不敢希求的美啊，当它慷慨现身，你唯有看，不眨眼的看，仿佛才对得起上天造物的恩典。

眼见天色将晚，即刻安营扎寨。

用山泉水煮了泡面，分到些许牛肉，众人坐枯木围篝火，临湖而食，妙趣难言。

　　暮色逐渐转暗，山风涌动，万象消匿。随即一轮孤月当空，满天繁星逐一跃出，无边清辉洒向静谧湖水、绵延山峦，无声无息、无惊无扰。

我们围着篝火跳舞,在湖边的月亮下唱歌，端着青稞酒，未尽两盏已醺然，一派逍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所有人的情绪拔到了制高点，琐碎日常、庸繁人事统统退却，天地与心灵皆是月白风清。人前藏不住的那繁乱，在这月光里、清风中、微醺时消融不见，心里亦清凉、亦热烈。

那些清醒、自在、热烈而又孤独的时刻,往往源于读书、旅行、运动和微醺。

从《小河淌水》到《半个月亮》，从李太白到苏东坡，我们唱完了记忆中所有关于月亮的歌，念完了脑子里所有描写月亮的诗，思绪撩的无边无际。看天地，终归疏朗，看世情，不尽浩荡，而生命，阴晴圆缺。月似当初，人似当初否？

那一刻，心中最想遇到的，是“但愿人长久”。

　　生而在世，怎不知世事无常、处处无常？但更愿意盲目于但愿人长久的发愿。甘愿盲目，是因为痴恋美好，不愿惜别。

不愿惜别赤子之心，终归世故垂败；

不愿惜别诗酒花茶，却陷柴米油盐；

不愿惜别相见甚欢，可怜旧处成厌；

不愿惜别友谊的黄金时代，无奈依旧渐行渐远；

不愿惜别至亲至爱，怎敌生离死别……

　　人至小中年，飒飒听秋风，世事如洪水，总会被淹没、被冲走。经历了特别的痛点，走过了特别的坎，才觉得，很多以为的重，没那么重，很多以为的轻，没那么轻。明天的路，一半有数一半如迷，人们郑重而热烈。须臾也要淋漓，片刻也要尽致。一段路就是一杯酒，然酒味不同，共饮的人也不同，端起来应尽便是，拱拱手，再端下一盏。

都是人间荡客，生之内容，无非如此。

怎奈“别时容易”……

又想起一个词——不辜负

不辜负良辰美景

不辜负大雨滂沱

不辜负刹那相逢

不辜负至亲至爱

但愿人长久，是好的，却不作数，又给我，一层清辉。

　　宿营湖畔，有微寒，在大地的抚慰中入睡。

晨起，薄雾笼罩湖面，影影绰绰，宛若仙境。草地上有露水，树林中有鸟鸣，湖边有鹿饮水，山谷升起朝霞，晨辉倾洒金顶，天地焕然苏醒，这景象清净而吉祥，一派世外桃源的好。我站在湖边，感受风吹动衣角、肌肤和发梢，纯美之意仿佛来自恒古的源头，无法说尽。一种清洗、倒空、满盈在心间荡漾，算来好景只如斯，惟许有情知。

　　回程选择穿越峡谷。溪水湍急野草蔓蔓，巨石林立只可越石而过，尽是艰难险阻。大家互相照应、协助，负重前行。

　　峡谷中落差很大，从骨麻湖出水口到桑坝河渡河处，短短2.7公里的垂直距离，海拔从3450米下降到了2750米，垂直高度下降700米。天然形成的许多各具特色的小瀑布，异常漂亮。团队中有几位摄影师，艰难穿越途中不忘拍摄，留于我们美好的影像。

　　溪水湍急始终相伴，山谷树影如牢，长而茂盛的荒草四处蔓延，覆盖生的痕迹，仿佛千年不被打扰，时有山花在风中稚拙的摇动，有些许天地初开的朴素。穿过艰难行进约六小时，快出峡谷时看到坨坨牛粪，尽生出些许雀跃，仿佛生之痕迹。

　　喜欢这样的走路，自觉生活也该保持这样用力而没有迟疑萎缩的前进速度。

亦喜欢这样艰难行进后的豁朗开阔，就像你与这个世界一一贴身过招，而最后任喜春花秋月雾霭山川……

这人间值得，未看足，怎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