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病毒的自白

迅哥儿

<h3>终于被逮住了。我知道这一天终究会来的。 “你是谁?” 我没吭声。 “哪儿来的?” “想干什么?”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干了些什么。” “老实交代!”厉声喝问。 “其实,你的情况我们都已经掌握了。但你说不说,是个态度问题。” 一群白大褂盯着显微镜,但我不为所动。 “啪”灯光一暗,他们出去了,装作不着急的样子。 一切又是静悄悄的,有点像老家的样子。但老家比这儿好,鸟语花香,草深林密。树根在洞穴里攀延,我抱住根须探幽寻秘。 我们跟着天然宿主们飞来飞去,跑上跑下,看云起雨落。一亿年,无论朝夕。 直到有一天,十七年前,傻哥哥出走,大家终于开始议论起来。 “他许是进城了。” “城里好吗?” “听说城里越来越大,比我们这儿阔多了。” “这些年,我们的地盘确实憋屈了,也难怪傻哥哥呆不住。” 说归说,日子还得过,一如从前。 “啪”灯又亮了。又来审问了。 “还不肯说吗,”白大褂哼了一声,“别以为戴着帽子我们就不认得你。你跟萨斯什么关系?” 原来傻哥哥早就被擒了,难怪这十七年不见踪影。我正了正帽子,“就叫我新帽子吧。” 有一天,我的宿主饥肠辘辘,钻出洞,左探探,右瞧瞧,一个胖虫子吊在眼前。我多次提醒他这很可能是诱饵,但如此生态……唉,巴黎协定都黄了,还有的挑食吗?结果,眼前一黑,我们被咔嚓了。 黑幕拉开。广场真气派。人声鼎沸,穿红着绿,霓虹闪耀。“恭喜发财”声震四方,“挥泪甩卖”旗悬顶上,脂粉香料脚下如泥。靠,这是罗马吗? 一个个克拉苏傲慢的巡视,一大堆斯巴达克斯们隔着铁笼子怒目以视。一个克拉苏指向了我的宿主。这家伙要是知道金子也能吃死人,恐怕就不会这么贪嘴了。 枭首,剥皮,大辟,镬烹。上桌了。 这家会所相当隐秘,看上去跟我们老家似的,但走进去,就是十里扬州了。 一圈胖瘦拱手辑身,座中大叔颔须以对。推杯换盏。 “阶段协议”,“赶快放人”,“要脱快脱”,“打他一拳”,“回一巴掌”,“吆,呼着自己了”。一桌子天下大事。现在是信息时代,不像过去,要行万里路,读万卷书,现在吃顿饭全知道了。真是山中一日,世上千年啊。 一众热茶温酒。我就纳闷了,茶涩嘴,酒上头,有嘛好喝的,一个个跟酒瓶上的飞天似的飘来荡去。还好,只有53度,我还受得了。 散场了,我和小伙伴们还听得入神,都想跟着这些大咖们见识见识,于是就各自跟上一位了。 大叔一坐进车里就点开手机, “人家都洗好了,等你啊。”“还不来吗?死鬼。”“哼,待会看我怎么收拾你。”一条一条翻看。 大叔换个对象,回个微信, “今晚加班。督导组明天到,要准备准备,不要等我了。” “去哪?”司机问。 “先放松一下。” “唔,”司机没再多问,如往常一样驶向目标。 我跟大叔进了一处公寓,富丽堂皇,但比会所温馨。一个小姐姐热情地拥我们安歇下来。一进卧室,大叔陡然精神起来,一改刚才的稳重。一阵激情四射,我也就射进小姐姐身体里了。 第二天,大叔开会去了。小姐姐一直赖在被窝里。捂得我一身汗,真急人,眼看其他小伙伴的消息接连传来。 “又开始吃早饭了。真丰富,一百道菜都不止。” “车站人真多,个个大包小包的。不是说钱难挣吗?” “还不散会!都讲仨钟头了。底下都在翻手机,你这样没完没了有意思吗?” “超市里东西真好,看得我眼花缭乱。我还看到很多老朋友,在生鲜柜台。” 妈的。这个小姐姐真能睡,都是昨晚浪的,但我不敢催她。我知道,我越是催,她越是不起来。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听劝。我憋着,一直憋着,直到早午茶。 理发店全是人。这些小姐姐早干嘛的,偏偏等到年底赶着做头发,好在我终于可以换个人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白大褂,不过这个白大褂很可亲,虽然刀光闪闪,但绝无恶意。 灯光越调越亮,继续逼问。这个白大褂一点也不可亲。 “好吧,我们就称你是新帽子吧,”我能感觉到白大褂压着怒火,他一字一句的追问, “你是怎么来的。” “这话不该问我呀,我自己能跑多远啊。” “你知道你害死多少人吗。” “人都会死的,我们都一样。但我们也都是永生的。” “你还想永生?我们要彻底清除你们。” “凭什么?”我争辩。 “这是我们的世界”他强调,“自古以来就是。” “你居然这么以为。你们最多一万年,而我们在这片土地生存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穿裤子呢。” “但我们是高级生物,我们让这个世界更美好,而你们这种低等级的总是想破坏我们的世界。” “咦,你们不是说众生平等吗?怎么又分等级了。” 看来一时达不成共识。他又回去研究了,可能在想用什么更好的办法搞定我吧。 从理发店出来我又逛了好一会。到处是高楼大厦,电梯洋房,公交地铁,人流如织。就是湖景绿化有点假模假样的——这可瞒不过我。 我跟一位大妈去菜场。真可怕,到处吊着鸡鸭零碎。人们推着囚车,举着叉子,握着绳子。各种俘虏要么是水浸,要么是油炸,要么是冰冻。非人的地狱。 我又跳上一位小伙子,他带上我走进电影院,搂着一个小姑娘,黑灯瞎火。我在他们热烈的气流中翻滚,晕头转向。 等我们出来的时候,我发现,又换人了。 正在我新奇地转悠时,情况起了变化。很多小伙伴们发来消息,说是宿主们纷纷往医院跑。后来越跑越远,有过江的,有上高速的,有爬火车的,还有飞外国的。各种好奇到不安的消息在我们中间快速流传,热烈中夹杂着不理智的声音。 “不是漱盐水,就是泡板蓝根,要不就是熏醋、嚼蒜,这是要做鱼香肉丝吗?” “还有吃双黄连的。因为良药苦口,所以苦口的就是良药吗?什么逻辑!” “还说过年放炮仗,还说继承优秀文化传统,不就是捂嘴看春晚嘛,这算哪门子年俗啊。” “骗子,全是骗子。一会说庙会,一会说游园;又是贺岁片,又是豪车展。我他妈一个糖葫芦没吃上,一个裸模没见着。全都捂着口罩,连个招呼都不打。” “白大褂最坏。整天洒消毒水,蒙着脸,一声不吭。有这样的天使吗?想投诉都没地方,卫健委的跟他们一样。” “你说你们这些白大褂贱不贱,整天被病人家属撵着打,这会儿还尽心伺候病人。没口罩就套塑料袋,没防护服就不喝水撒尿,没床就躺地下。三天不洗澡,不脏啊。” “外地的医生也不嫌乱。一戴上胸章就往这儿奔,听到招呼家也不回了,给个虚名就不管生死了。你们还有人性么?” “怪我们到处乱跑,我跑得过谣言吗?至少我们很听话,没授权从不乱说。” “唐主任就好得多。做老实人,说老实话,不知道就说不知道。不像有的人喜欢逞能,不训诫一下不知道规矩。” “那个钟老头多大年纪了还不消停,还去找外国帮手,你就不怕美蒋特务吗?” “还有小区当保安的。你骄傲个屁呀,非要把体温枪往人脸上照,能不挨揍吗?环卫工也太老实了吧,一年到头给人擦屁股,谁待见你呀。阶级立场哪去了?咱们才是最底层的群众嘛。” “军人小哥也是多管闲事。我们是人们内部矛盾,你们掺和什么。” “警察叔叔更不专业了。满大街摄像头,你坐办公室看看不就得了,非要守着大街小巷。你过年歇歇不好吗。” 就在大家到处乱窜兴头十足的时候,形势似乎渐渐安静下来了。不利的消息接踵而至。 全体禁足、人人查验、疑似隔离、集中收治,各种围追堵截。分子结构、蛋白核酸、遗传密码、传染机制,纷纷暴露。口罩、洗手、吃药、吊水、增氧,各种拳打脚踢。眼看身份就要暴露,况且天气逐渐燥热起来,再不走我们得发烧了。 然而晚了,我们太贪念这个花花世界了。还有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谁不想多瞜一眼。结果就被留置了。我们只能跟白大褂做最后一决了。 我们是最后一批待解决的犯人。那些立场不坚定分子有的动摇了,有的改头换面了,有的藏起来了,有的甚至叛变了,混同于人类了。这才多长时间啊,想想我们曾经拥有的那么长远厚重的历史,然而这么短的时间就腐化了堕落了,就都跟人一样了。痛心啊,教训啊。 审判不过是走形式。我知道我们的命运,这就是欲望的代价。我们还曾嘲笑那些不肯出山的小伙伴没见识,不潮流,现在反倒是自己束手就擒、具结悔过。真羡慕那些不为风动、不为目眩的病毒们初心不改,绿水长流啊。 要是允许,就让我的这段自白留给以后的病毒们看看吧。然而,当初傻哥哥没留过话吗?一定有过,如我一样。可我们怎么没看到呢?谁丢掉的呢?<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