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掠美

蒹葭苍苍

赵国华

下官河上晨曦里，碧水如鉴两岸青。

晓雾轻笼略朦胧，正是游子梦里景。

5·1前一天，起了个大早，骑上电瓶车回崔垛。那日，天气甚是晴朗，从白涂河奔平旺，拐弯向西再向北进入千垛油菜花景区，到了缸顾乡政府前那条路朝西再向北折一下，便到故乡崔垛了。嗬，这一路上，春风扑面，满目碧绿，空气里透着广袤田畴上庄稼的清香，花草的芬芳，真是心旷神怡，好不惬意！特别是广阔原野一排排、一簇簇枝繁叶茂的树呀，不论路边的，田间圩埂的，甚或远至天边的，那个绿呀碧呀翠呀，全都生机盎然，使得整个身心都陶醉在一片绿色里，这时方领悟:原来，这春天的绿也是醉人的！

那天，当骑车行驶至下官河崔四村一段，那路边景致与水上风光，不由得我不刹住车，走向路边河滩，尽情欣赏这家乡早晨碧水如鉴两岸青，晓雾轻笼微朦胧的旖旎春光，并摄下两幅图片。

这天回庄上，一是看望了老父亲，老人家已九十岁，身体也还硬朗，每天早上都到圩埂走上个三五里，一来锻炼腿脚，二来呼吸田野的新鲜空气，几十年如一日，几乎未间断过。探望了父亲，又到已故老岳父家，与妻弟与连襟们一起缅怀老人已走了整十年。

午饭席间，大家兴致勃勃地谈论前两天沙沟灯会，都说，真是五彩缤纷，流光溢彩。老伴说，还有外国人呢！我指妻弟道：那些外国人便是你弟他们扬州大学的。大家又说到沙沟历史悠久，地处五县交界，曾经商贾云集，富甲一方，以及镇上有前后街、南街，大士禅林、鱼市口、石板路等。接着又谈到了崔垛、斜沟，觉得实在不可与沙沟比。然而，我在心里想：都说“金沙沟、银时堡，中堡金银用担挑，怎么就不提崔垛丶斜沟呢？思索良久，我觉得应再加上两句“崔垛斜沟风光好，缸顾油菜花不得了！”

难道不是吗？在我幼年记忆里，故乡是出庄便见芦苇荡。到了春天，那些芦苇呀，密密匝匝，随风摇曳，婀娜多姿，真是想她有多美就有多美。若想她伟岸，她便挺拔，想她飘逸，她便于风中荡漾，想她绿成一片，她碧青青绵延至天边，若还想她芬芳，便于五月赠予人们满城满乡粽叶香。更别说秋冬了，茫茫苇荡又是一番萧瑟壮美的气象。

初秋的芦苇，渐渐地枯黄了，苇丛也稀疏了许多，一簇簇芦花在风中摇曳。这时的苇荡，反让人觉得婉约飘逸、含蓄深沉、刚毅奔放。天冷了，有鸟儿将它们柔软的窝搭在芦苇间，随着苇杆一起左右摇荡，一样的节拍与韵致。

一夜北风乍起，初冬苇荡不再是绿衣少年，阵阵寒风中，大片芦苇左起右伏，整个苇荡也转换成了麻雀羽毛般的色彩。一群大雁，依恋地盘旋于苇荡天空，它们须向南方飞了。一丛丛枯干的芦苇摇动褐白相间的芦花，仿佛眉须苍苍的老人，挥手惜别天边渐行渐远的雁行……

据闻，为了涵养水土，恢复昔日成片成片的苇荡，政府正在实施湿地保护举措，这实在是遵从大自然规律，不仅是要“蓝天碧水”，也是最大的民生工程！

崔垛庄东便是下官河，那晶亮的河水，由南至长江的泰州高港一直向北流淌，蜿蜒数百里，流过靖江丶泰兴丶姜埝丶兴化，直达苏北建湖。上世纪八十年代，这条宽阔的河道，仍有载客轮船行驶。且在我幼年记忆里，不只有客轮，更多是过往帆船。

那时，小学也没家庭作业，回家早了，父母下田尚未归。于是，就到轮船码头看南来北往船只，但凡有帆船驶过，总望到高大的白帆慢慢变成一个细点，最终消失在视线里……偶尔，河面上也有竹排、木排顺水流缓慢而过，这一般夏天方有。这时，小伙伴们来了精神，甩掉衣衫，扑通一下，跳入河中，奋力游向木排，那木排上人喊不让靠近，但不便硬赶。我们游上一会儿，便赶上了，爬上木排，一顿手舞足蹈，又蹦又跳，尽情玩一会后，看着离庄不近了，又跳下河，回游至轮船码头上岸。

这条河上更美的风景是老鸹船捕鱼。老鸹是兴化话，课本上叫鸬鹚，也叫鱼鹰。鸹船捕鱼一般都有好几条，老鸹直直地立于船两边树桩做的弯拐上，那双瞳的眼睛，像两道金圈闪着光，如苍鹰一般警觉地注视着四周，它那尖细而长长的喙便如同直直的钩子。我觉得叫它老鸹、鸬鹚，都不如叫鱼鹰形象。

那鸹船先在河上散开，围出一大片水面，又拿竹篙用力去扑击河面，旋即飞溅起层层浪花。这时，鸹船上人放开了嗓子吆喝“噢噢、噢噢、噢噢……”并用竹篙挑老鸹下水。立时，一只只老鸹迅猛扎入水中，很快就叼了鱼浮出水面，鸹船上人从鸹嘴中取了鱼，又放老鸹入水……岸上看的人也兴奋地跟着喊:“看，一只老鸹上来了，叼了条大的”，“看，又一只上来了……”整个河面，夕阳照水，金波摇荡，渔歌唱晚。

绵延流淌不息的下官河啊，承载了水乡孩子太多童年记忆！

我髫年之时，庄上湖河沟汊基本保持了原生态。那湖荡河沟中的河藕、菱角、茨菇、荸荠、水芹等寻常水生作物不说也罢了，而那河里的蒲浆菜便是《诗经》里的荇菜。它叶面呈细圆形，深浅不一的绿色，浮于水面，水下的茎极纤细极长又极有韧性。我幼年随父母撑船往田间去，常于船上弯腰向河面，拿双手拽它，越拽越长，遇上深水大河，拽入舱中的荇菜茎有一摊了，仍没拽上来它水底的根须。

荇菜在水中飘忽不定，随水流方向左右摆荡。《诗经》里说：差参荇菜，左右流之;差参荇菜，左右采之。

夏天，荇菜开着繁茂的黄色小花，娉婷立于水面三四寸许,在微风中轻轻抖索,远看仿佛一大片黄蝴蝶微微翕动双翅栖于水面，美得令人惊艳！

那日，我是晨出暮归。傍晚时分又骑上电瓶车往兴化行，一路上又是一番饱览夕照下广阔原野的风光。在行驶至下官河夏广一段，见天空上暮霭中的夕阳显得朦朦胧胧，而那仅一圈光晕的夕阳倒映于河岸水边的投影，却如一块十分明亮耀眼的金饼，又像极了一只又细又圆放着光芒的明珠遗落于水岸边，并有青青芳草半遮之，实在太美艳了。我忙拿手机拍下这足令人称奇的下官河上的夕阳美景。

大约落日时分，我回到了兴化家中，颇觉今天不虚此行。心想，有了收获应与大家分享，一人之乐乐何如众人之乐乐！于是，忙将所拍一晨一暮几幅图片发至老同学微信群，又就那帧清晨图片附了自吟小诗一首。大家连忙点赞：这下官河之景太美艳了！我自知写诗不工，便请了群里才女王玲就那帧夕照下的下官河图景和诗一首。因那天已很晚，翌日清晨，王玲诗至——

斜阳返照下官河，四野披金更晴柔。

儿时惯看日暮景，昨夜又入梦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