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想趁着今天人家开工,开车神游一圈。下了高速才发现,所有的村庄都围得铁桶一般,吃饭的地儿都没有。看来只能一个人在路上逍遥了。</h3><h3> 想起庄子的《逍遥游》:</h3><h3>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蜩与学鸠笑之曰:我决起而飞,抢榆枋而止,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h3><h3> 向秀注《庄子》,对此说了一段颇耐人寻味的话:“夫大鹏之上九万尺,尺鴳之起榆枋,小大虽差,各任其性,苟当其分,逍遥一也”。说白了,意思就是大鸟能飞到很高的高空,小鸟却只能在树枝上飞来飞去。它们大小虽然有别,但都是率性而动,顺势而为,这不也是逍遥的一种境界?</h3><h3> 尽管后之来者极力贬低向秀的这个观点,说它与庄子的原意简直是霄壤之别。但我倒是非常理解并同情之。毕竟,人生天地间,任逍遥说起来好听,做起来难,自由并不是没有限度。况且投胎的确是一个技术活儿,偏巧你现在生在武汉或者黄冈,又没有飞翔的能力,也只能“各任其性,苟当其分”吧?</h3><h3> 作为竹林七贤之一的向秀不也一样?当年追随嵇康,那是多么的豪气英发,“外物不曾怫其心”;待嵇康被晋文帝所诛,转身就到京师应举去了。正应了太史公的那句话:“勇怯,势也;强弱,形也。”</h3><h3>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h3><h3> 读书人被诛,既非从嵇康始,也非自嵇康终。尽管“人生识字忧患始”是知识分子的天命,但轻肆直言,遇事便发,恣意拂逆龙鳞,其身能免乎!</h3><h3> 只不过是,孔融死而士气灰,嵇康死而清议绝。</h3> <h3> 飞翔是力量和自由的象征,脱离大地是挣脱羁绊最好的办法。仰观宇宙,俯察万物。那种牛逼,终究不是蜩与学鸠这种小虫豸们可以体会的。古今同,中外亦同。世界上有很多国家,比如美国啦德国啦俄罗斯啦等等等等,都是以鹰作为国徽。</h3><h3> 但有时候也不尽然,飞翔会是一场致命的灾难。</h3><h3> 比如,2020年的一只蝙蝠。</h3><h3> 其实在五十多年前,气象学家洛伦兹就说过:一只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能在两周后引起美国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他想借此警示我们,事物的发展对初始条件具有极为敏感的依赖性,初始条件极小的偏差,将会引起结果的极大差异。</h3><h3> 洛伦兹不是神仙,他只是提醒我们在自然面前要保留敬畏之心。敬畏之心来自于对常识的尊重,常识不过是“月晕而风,础润而雨,人以此测于几先者,固古今一致也。”</h3><h3> 可是,对自然的敬畏,对常识的尊重,我们有吗?</h3><h3> 从辟谣到封城,从亲密无间到以邻为壑,从限价到短缺,从洁尔阴到双黄连……初始条件岂止是“极小偏差”?</h3><h3> 没了敬畏,弃了常识,人类最终将自食其恶果。</h3> <h3> 然而,蝙蝠的翅膀尚未停歇,在其身后,一只巨大的黑天鹅已经振翅而起。它的杀伤力究竟有多大,我们已经无法预测。</h3><h3> 你总是觉得,我们不幸遇到了病毒,那是我们自己的事情,我们关起门来想怎样就怎样。在全世界都被黏在互联网上互相镶嵌、深度融入的大背景下,殊不知你的所有语言、行为、应对措施,都会被世界放在显微镜下透视,那就是你的国家形象。</h3><h3> 你总是觉得,躲在家中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病毒就可以放过我们,过了这个坎儿就好了。殊不知它给我们带来的改变,远远数倍于病毒带给我们的伤害。不仅仅关乎你的生命健康,还关乎你的婚姻、生育、房子车子票子,以及,你的未来。</h3><h3> 不管我们是在迷茫、感动、愤怒还是得瑟,你必须要知道,已经没有诺亚方舟,只有遗弃在孤岛上的我们。</h3><h3> 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h3> <h3> 拜肺炎所赐,最近我和狗打得火热。狗这家伙,怎么说呢,它是人类最早也是最好的朋友,没有之一。最迟在十三万年前,它就和我们成为相亲相爱的一家人。</h3><h3> 为什么会是狗而不是猪马牛羊呢?爱较真的日本鬼子找到了答案。日本麻布大学的一位动物行为学家发现,当狗和人类注视对方眼睛的时候,会出现后叶催产素升高的现象——这是一种与信任和母性有关的激素。母亲和婴儿互相对视时,也会出现同样的情况。</h3><h3> 不信,你跟狗对视一会儿看看。</h3><h3> 跟狗耳鬓厮磨混久了,你会觉得爱狗比爱人值得;信任狗比信任人安全。</h3><h3> 但人有人的苟且,狗也有狗的难处。刘亮程在《狗这一辈子》里总结说:一条狗能活到老,真是件不容易的事。太厉害不行,太懦弱不行,不解人意、太解人意了均不行。总之,稍一马虎便会被人剥了皮炖了肉。狗本是看家守院的,更多时候却连自己都看守不住。</h3><h3> 好在,它只看不说,即使狺狺狂吠,也是语焉不详,绝不会造谣传谣。这使它的生存几率显著提升。</h3> <h3> 曹学佺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看来这写狗的人,绝对没有宰狗的人江湖义气。</h3><h3> 然而,读书人穷途末路的时候,往往还会想到狗。</h3><h3> “丞相李斯因遭奸人诬陷,论腰斩咸阳市。临刑谓其中子曰: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h3><h3> 徐陵借此评价诸葛亮:“东门黄犬,固以长悲;南阳白衣,何可复得!”时代不同,然境遇相似,惋惜之情溢于言表。</h3><h3> 投身权贵之人,最终会被权力异化或反噬,这是皇权和专制社会的专利。对这种悲哀,贾元春更有先知先觉:“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h3><h3> 人,只是记吃不记打的动物,下一次,也只是换一个人。还是一样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仅仅是又一个轮回而已。</h3> <p> 把狗和鹰牵扯在一起说事儿的,是苏轼。</p><p>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p><p> 幸亏活在大宋朝,士大夫过得都比较开心,也比较阔气。左手牵狗,右臂托鹰,头戴锦帽,身着貂皮,着千余随从呼啸而过。那气派,红会会长岂能望其项背?苏氏一门父子三词客,在唐宋八大家中占尽风流,中国几千年历史中也没几人。</p><p> 宋朝皇帝那才叫自信满满,“宋朝优礼士大夫,极少贬斥,诛戮更属绝无”。什么意思?优待士人和官吏,不但没有杀戮,连呵斥都极少。想想后朝,官员议事都要在朝堂上下跪,一言不合就脱掉裤子,朝屁股上猛打板子。一顿胖揍,颜面尽失,哪里还有冲天豪气和饱满的人格?因此大宋立国三百余年,二度倾覆,都是因为外患,是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不是亡于内乱的王朝。很多西方学者认为宋朝是中国历史上的文艺复兴与经济革命时期。故陈寅恪坦言:“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p><p> 不仅仅是对士大夫,宋朝皇帝对老百姓也好啊!那时候一旦发生疫情,皇帝直接指派翰林医官局的医官们奔赴各地,以便向地方提供各种医疗服务,防止“贫民为庸医所误”。翰林医官局,那可是为皇家提供医疗服务的机构,但在民间发生疫病的情况下,就成了救治百姓的主力军。一旦确诊,朝廷免费提供医药。</p><p> 据《宋史》记载,公元1054年京师大疫,仁宗皇帝当即令太医为老百姓配置药方,并从自己的私库里拿出两只犀牛角,其中一只是极为名贵的通天犀——就是李商隐诗“心有灵犀一点通”中的神兽。大臣认为这种宝贝不可多得,万一给老百姓用光了以后很难再找到,希望能够留下来供皇帝专用。仁宗道:“吾岂贵异物而贱百姓?”当即“碎之”,掺入药中救济百姓。</p><p> 不是假手他人,仁宗皇帝是自己把它砸碎的。故而,这“碎之”二字,一千年后依然温暖着我们。后世评价宋仁宗,说他虽百事不会,却会做皇帝。</p><p> 得此评价,足以哉!</p><p> 还有一事,可见仁宗的爱民和敬畏之心。宋仁宗一日晨兴,语近臣曰:“昨夕因不寐而甚饥,思食烧羊。”侍臣曰:“何不降旨取索?”仁宗曰:“比闻禁中每有索取,外面遂以为例。诚恐自此逐夜宰杀,以备非时供应。则岁月之久,害物多矣。岂不可忍一夕之馁,而启无穷之杀也。</p><p> 我擦!夜里睡不着,不过就是想吃口烧羊,又不是穿山甲娃娃鱼什么的,至于吗?</p><p> 所以仁宗驾崩后,“京师罢市巷哭,数日不绝,虽乞丐与小儿,皆焚纸钱哭于大内之前。”</p><p> ———也不过如此罢!对于我们这些草头百姓而言,遇到好皇帝还是坏皇帝,没得选择,不是凭手气,只能凭运气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