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苏成森先生

採珍阁 直隶

    那一天到来之前我一直在外地出差，回来后有一个念头一直萦绕在心头：想见见我的师父苏成森，想请他吃顿饭。打电话给他，他说中午有人请，要我一起，我没去。第二天这个念头愈发强烈，再次打电话给他，他说好。就在师父古玩店旁边一个清真小吃，还有两个师弟一起，不让我点菜，说一盘花生米就好，我坚持点了几个菜，一顿饭吃的很惬意舒服，我仿佛放下了什么。谁能想到次日下午就接到了师父骤然离世的噩耗，至今仿若做梦一般。

    没有师父我估计进不了古玩这个行当，是他把我领进了这个门。只可惜跟随师父时日太短，除了瓷器算是入了门，其他根本未窥门径。师父在我们当地古玩圈里声名甚隆，被很多藏友尊称一声青花王；师父幼时因小儿麻痹症落下残疾，为人耿直，不逐流合群，不喜他的人亦多，多喊他一句苏拐子。可以说毁誉参半，甚至树敌甚多，包括自己门下50多个徒弟亦有反目不往来者，个中曲直不足为外人道也。

    苏先生一生穷困潦倒，有家不回，多年蜗居在古玩店后面不足两平米的卫生间里，然陋室常年高朋满座，秉烛夜谈亦是常态，资深藏家、官员商人、工人学生抑或市井小民到店里经常看到的一个动作是小心的掏出一个物件，忐忑或自得的问一句：您看看这个怎么样？我也是其中一员，起始是需要师父掌眼定新老好坏，后来倒成了汇报成绩一般，直至最后成了一种习惯,总觉得不让师父看一眼，就像少了一点什么似得。苏先生对所有的徒弟均是倾囊相授，并根据每个人的条件指出适合发展的收藏之路，不仅传授鉴定的要领更指出收藏圈的尔虞我诈人情世故。对于他传授的鉴定理论我始终坚信不疑，因为我把他的理论在博物馆、拍卖会和市场一一进行了验证，证明了理论的正确性，但关于他对收藏圈的一些论断，开始我是不以为然的，现在回头想来，大体都是应验了，自己也在朝着他指出的方向发展，期间他对我泼冷水的话也多半一语成谶。尤其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他的一些粗俗甚至低俗的论调里往往蕴含着深奥的哲理，老保定老古玩人的韵味十足，我戏称他为保定府的九门提督。

    苏先生没上过什么学无法读万卷书，腿脚不方便亦无法行万里路，硬是靠笨鸟先飞驽马十驾的精神成就了青花王的美名，其中多少付出不言而喻。我拜师不过是近两年的事情，苏先生已年过五旬，然每次我去他店里，不是和人谈鉴定就是对着电脑看资料图片。有时我让他看一件东西，他如果不能完美解答，第二天一定会考证一个明明白白，物件的前世今生都会讲的清清楚楚。苏先生这些年带了几十个徒弟，自己却一生穷困窘迫，有些徒弟甚至和他断了往来。其中有客观的原因，亦和先生的个性做派不无关系，他会故意卖假货给徒弟，卖之前还会问一句你毕业了吗？他会和徒弟要吃要喝，时间久了难免会让人心生嫌隙。然就此判断先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还是浅薄的，他卖假货给你，如果你买了他会直言告诉你这是新的而且不退，他和徒弟要了吃的喝的多半给了和他一样衣食无着的邻居和残疾人。他坚信善财难舍，他是一个高度自尊与高度自卑的矛盾体，这和他的经历是不无关系的。反而在这个过程中我学到了更多。我每次过去都要带些茶叶、酒、香烟或者马家老鸡铺的卤煮鸡，他从不说谢，除了一句放那吧就开始聊古玩聊鉴定了。

    苏先生这一生见证了很多奇迹，几千元捡漏几百万有之，一件藏品漏掉上亿元有之，但我更觉的他亦是一个传奇，他的最后一个传奇应该就是去年他多次和我说的一句话：有什么不懂的抓紧学，我就还能活半年了。每次我们都阻止他，他却认真的说这是真的，谁知竟然真的一语成谶。师父走的突然，保险柜里留下几件我梦寐以求的东西，师父的孩子联系我去看看，我拒绝了，我不买，一是我知道如果他还在他不会卖，二是我不能让人说我最后占师父的便宜。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符合他对我的期望。

愿逝者安息！只是力高市场再也没有我随时可以推门而进的那间陋室了；世上再也没有那个愿意倾听我捡漏或者吃药故事的九门提督了。最后用师父生前好友写给他的一首诗为他这一生做个总结吧！

苏弟其人，卓尔不群。其面皆识、傲骨谁闻？金声作响，劲节清音。穷的慷慨，舍己为邻。于学有志，自勉晨昏。鉴别所悟，常可服人。诲人不倦，罄语犹存。诚实载誉，穆美斯林。

后记：此康熙香炉是苏先生亲自帮我补的石膏，人走经年，每见此物音容笑貌犹在眼前，故卖之发此文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