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刀刻般的记忆》

若愚

<p class="ql-block">纪实《刀刻般的记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一身尘土面无光,两手粗糙心带伤。</p><p class="ql-block">脚下趟开不平路,担山挑海苦酸尝。</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是一个伟大的年代</p><p class="ql-block">那是一个告别物资短缺的年代</p><p class="ql-block">那是一个告别知识短缺的年代</p><p class="ql-block">那是一个告别精神短缺的年代</p><p class="ql-block">那是一个告别思想短缺的年代</p><p class="ql-block">作为农民,那是一个分田到户可以单干的年代。</p><p class="ql-block">当年运漕公社划分为西边的海口和东边的黄墩两个公社,黄墩公社的东边有个庆丰大队。庆丰大队有个"小海口"生产队。小海口生产队有个潘志远农户。</p><p class="ql-block">潘志远原是和县大潘村人,瘦削的身材,黝黑的皮肤,厚厚的嘴唇,一双小眼睛,笑的时候露出被香烟熏黑了的牙齿。</p><p class="ql-block">因为家境贫寒,娶了个苏北來安徽讨饭的女人,为他生了二女一男。</p><p class="ql-block">大潘村人多地少,夫妻俩拚死拚活地干活也难以维持生活。</p><p class="ql-block">听说黄墩公社庆丰大队一带有很多荒田,政府有优惠政策:新开垦的田地,头三年不收租稅,並给予无息农贷。于是吸引了头十贫困户前来开荒,组成了"小海口生产队"。</p><p class="ql-block">潘志远在一家人命运两难境地的交叉口,选择了到小海口落户。</p><p class="ql-block">他搭起三间草棚住了下来,用勤劳的双手开垦了十几亩荒田。</p><p class="ql-block">这些荒田都是"三年困难时期“外逃户抛弃下来的,生滿杂草,盘根错节,结成板块,大牯牛也犁不动,必须用磨得锋快的大铁锹在板块上一锹锹剖成条状,再用耕牛艰难地犁翻过来,注满水沤了整个夏季,二次翻犁后才能栽秧,所吃的苦是別人难以想象的,每个人都累得如黑瘦的猴子。</p><p class="ql-block">潘志远孩子多,独自养了一条牛,除耕犂自家的田地外,还帮别人家代耕,收取代耕费,因此他几乎天天跟在牛屁股后面,顶着烈日或迎着风雨,趟着浑浆水,拖着沉重的犁铧來來回回,一天到晚</p><p class="ql-block">像推磨的老驴,终日头上戴着眼罩,在磨道里一圈一圈地走,一天一天过着受骗的日子,并不知道这日子是重复的,这道路是循环的,走着他一生的普世道路,还以为前途有希望。将一生奉献给了土地,奉献给了儿女。</p><p class="ql-block">有些事,会随风而逝,淡忘得连一点影子都没有,有些事,却刀刻般刻在了我的记忆里。</p><p class="ql-block">我全家下放到农村,在农村生活了五十多年,切身感受到,大多数农民是老实巴交,诚信善良的,他们耿直,热情,好客,朴素,实心实意,从不藏奸耍滑。</p><p class="ql-block">我忘不了潘志远这一家人,忘不了这一家人悲惨的遭遇。</p><p class="ql-block">他和我一样滴酒不粘,患有慢性支气管炎还抽烟特别厉害。他来我这里看病时,我总告戒他不要抽烟,他笑说:"你看我,既然不能喝酒,再不抽烟,活着有什么意思?抽烟是为了解闷,为了消乏啊!"</p><p class="ql-block">八三年分田到户时,我家分了八亩多田,只要我请他耕地,是隨请隨到,从不要代耕费的。我也不望他呆,总是大鱼大肉招待他.他喜欢吃大肥肉,二春就烧一锅红烧肉尽他吃,临了送给他一条烟,当然不是什么特好的香烟。他来看病,我也从不收费的。</p><p class="ql-block">农村风气不怎么好.有的男女野情尽在默默不言的互助劳动中积累,孕育,成熟 ,包括我自己也有这样的经历。</p><p class="ql-block">村里经常吵架,大多为男女偷情之事,都是些生活作风小事。</p><p class="ql-block">但是,这件事是天理不容的!</p><p class="ql-block">有一天,潘志远老夫妻俩带大女儿来看病,那姑娘十八九岁了,肚子挺得很大.我第一眼看到,怀疑她是肝腹水.我让他平躺在病床上,用手按按,用听筒听听,不由得抱怨这老夫妻俩:”你姑娘快要产生了,难道你俩一点也不知道?”</p><p class="ql-block">志远老伴说:”张医生!你不要瞎说,我家姑娘还没有婆家!”</p><p class="ql-block">我叫他们抓紧时间去医院产生.几天后,传来消息,那姑娘生了个男婴,偷偷给人抱养了。</p><p class="ql-block"> 过了几个月,志远老夫妻带二姑娘来看病.我一检查,又是怀孕了。</p><p class="ql-block">我真有点火了,冲他俩道:”难道你俩是死人不成?!大姑娘那样,怎么这二姑娘又这样?”</p><p class="ql-block">老夫妻俩满面愧色,不声不响带姑娘走了。</p><p class="ql-block"> 后来打听到,有一次,老夫妻带小儿子出门走亲戚几天,家里就两个姑娘,那畜生糟蹋了大姑娘,后来又糟蹋了二姑娘,事情已经明朗了,他却一直逍遥法外。</p><p class="ql-block">那罪魁是大队干部的叔子,大概暗暗给了一笔钱安抚老人心,事情就这样盖盒子摇了,民不告,官不究。我虽然心中不平,无赖当事人胆小怕事,“扶不起來的猪大肠",别人又怎好出头。</p><p class="ql-block"> 数年后,那大姑娘在母亲陪同下,来看前手臂上的“疮”,我一看,有一枣子大小的结节,坚硬,推之不动,表面溃疡.我告诉她们,必须要到大医院去做病理切片检查,不要东看西看花冤枉钱了.我怀疑是皮肤癌。</p><p class="ql-block">她妈还说:”害这么个疮还要到大医院呀?张医生!你这么大本事还治不好!”</p><p class="ql-block">我推托说:”你去检查后再来看吧。”</p><p class="ql-block">一年后,听说那姑娘不愿截肢,(可能没有钱做手术),只是吃药,癌细胞转移便去世了,丢下个四岁小男孩。</p><p class="ql-block">我唏嘘不已:</p><p class="ql-block">很多时候我们都是委屈求全地活着,而不能追求自由。</p><p class="ql-block">农村平头老百姓,为了吃一口饭,成年累月机械地劳作,虽受到种种欺凌和压迫却上告无门,没有一点尊严地活着和牛马有何区别!它们从来不告诉你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让你盲目地服从,莫名地恐惧,稀里糊涂地活着,不明不白地死去。</p><p class="ql-block">一九九五年开始,家乡大面积改种棉花,由於经验不足,喷撒农药时防护措施不当,而且用的大多是剧毒农药,一段时间,造成了许多棉农中毒,一批批人往我家抬.连我住家的堂屋都躺满了病人担架。</p><p class="ql-block">二春刚好在北京,我忙得昏头转向,哪有时间做菜烧饭.一天三餐买大馍充饥.有时隔壁晏行年剩一碗菜盖饭递给我吃。</p><p class="ql-block">发病高峰段,我七天七夜没有上床睡觉,日夜值守.实在睏得受不了,就伏在桌上眯会儿。</p><p class="ql-block">抢救用的库存药品断了货,请开三轮的代购。有一天实在忙不过來,打电话请來了运漕医院的吕震医生忙了一天。</p><p class="ql-block">到二春从北京回來时我痩成皮包骨。她就天天烧好菜好汤给我补身子,好似女人坐月子一样。</p><p class="ql-block">有一天,潘志远农药中毒被抬了来,只见他大汗淋漓,昏迷抽搐,大小便都失禁了。我整个家里都被弄得污秽不堪,恶臭薰天。我真为他感到深深地悲哀。这种危重病情,我完全可以推走不担风险,但是,考虑到他家庭困难,我不忍心。</p><p class="ql-block">通过一天一夜的抢救,挽救了他的一条命。</p><p class="ql-block">我说:"劳累也还罢了,不应该用生命开玩笑。"</p><p class="ql-block">他苦笑道:"你不打农药,这十几亩田就颗粒无收,你说怎么办?我的命本来就不值钱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不幸的是,他唯一的儿子因脑膜炎无钱及时治疗,耽误了,留下了后遗症。这孩子模样让人好笑,他一咧嘴,一汪涎水就从嘴角流下来,他的笑容就如被冻僵人的脸上表情,牙齿都露出来了,不见一点漾动的光彩。但是他很有力气,能干呆板的指定的活计,人们给他起了外号叫小钻子。</p><p class="ql-block">这样的人,哪里能娶到好媳妇。为了传宗接代,没办法只好娶了个曾经有神经病史的姑娘做媳妇,居然为他添了个白胖胖的孙子。</p><p class="ql-block">好景不长,媳妇的病犯了,老潘曾带她到大医院去看过几次,花光了家里的積蓄还背了债。精神分裂病在短时间是治不好的,长期住院治疗也不见得能根治,老潘只好放弃治疗。</p><p class="ql-block">这个媳妇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她开始脱衣服,一丝不挂地在外面跑,捉回来强行给她穿上衣服,她还是这样。家里人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将她关在铁栅栏里,不让她出来,一日三餐送吃送喝。</p><p class="ql-block">这样过了两年,她不能走路了,只有爬,全身变白,像“白毛女",不,像一条白狗。</p><p class="ql-block">我们虽说是朋友,但是,我没有那技术,我个人的力量是无法根本解决他家的问题的。二春不时去看望,送点旧衣被和食品,回来总是流着泪向我述说那惨状,我也半天恻然。</p><p class="ql-block">你可以想像,她还能活多久吗?</p><p class="ql-block">到后來,老潘的哮喘病越來越严重,失去了劳动能力。最终他全家还是抛弃了他千辛万苦开垦出来的荒田,搬回了大潘村,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老潘是死是活。</p><p class="ql-block">潘志远一生代表着中国善良普通农民的一生, 沒有好好吃过,好好玩过,好好享受过,甚至都沒有出过远门。</p><p class="ql-block">一羡蜉蝣,朝生暮死。  </p><p class="ql-block">二羡凡侣,携手白头。  </p><p class="ql-block">三羡草木,无心无苦。</p><p class="ql-block">四羡飞鸟,归去自如。</p><p class="ql-block">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从来不会等待任何人。你不改变,总有人逼你改变!</p><p class="ql-block">艰难中要坚强!活着,都想要面子;活着都想要尊严;而活着,就会面对各种各样的艰难,各种各样的困顿,各种各样的难题。在这些艰难面前,人生的考验也是十分严峻,十分让人倍感压力的。 </p><p class="ql-block">对于没有能力的人,不会去追求太高的标准,或许就没有艰难;对于有绝对实力的人,必须竞争,生活才有乐趣。</p><p class="ql-block"> 若愚2020年2月于燕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