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周总篇
逆旅重重乡梦频,传道素怀舐犊心。
弦月兼程星作伴,常是风雪夜归人。</h3><h3> ——题记<br></h3> <h3> 周总本不是“总”,只因其人常年穿着西装,相貌堂堂,四肢长长,只有腹部形象壮观,隔着衣服看如同安着个笸箩,看起来确有种宰相肚里能撑船的感觉,所以不知什么时候被某人安个“总”字,倒很是贴合他的大肚形象。
刚到学校,第一次见到周总时,我便被他给唬住了,方正的寸头、方正的眼镜、方正的西装,再加上他那笸箩般的肚子,初来乍到不明就里的我,差点将校长二字叫出了口。后来慢慢熟悉了,才又一次证实了“人不可貌相”这句话。到学校几周后才发现,原来周总并不是什么“总”,而是一名普普通通的人民教师,为此,我和大厨(和我同一年上岗、做饭手艺颇好的一位女同事)都深感惋惜——这么好的面相,可惜了!哈哈!<br></h3> <h3> 我到学校的那年,桥头的路已经比以前好走多了,所以周末,我们经常趁着同事的车回家,周总也凑钱买了一辆白色的长安牌SUV,他称它为“小白龙”。许多次,我们就坐着周总的小白龙,伴着下午五六点钟的夕阳,一路闲话聊到了县城。<br></h3> <h3> 我不善言辞,所以大多时候,是他们说,我听。聊着聊着,总能聊到过去。据周总自己描述,他年轻时还是个古惑仔式的人物,从小打架打到大,非主流的发型留过七八年,和人在酒吧拼酒拼到过胃出血,白桦林里神勇无比地撂倒过三个大汉,小黑巷里被人捅过刀,也有一大批漂亮的小姑娘经常对他暗送秋波。每当他开着车,两手紧握方向盘、挂着一对黑眼圈,却目光坚定望向远方,嘴巴里有一搭、没一搭、慢吞吞地说起自己这些辉煌战绩的时候,我总是很难将他口中那个放荡不羁爱自由的古惑仔形象,和坐在我前面的这个戴着眼镜留着寸头、一脸和蔼的中年大叔重合起来。只在心中暗暗感叹:深藏功与名,大概就是他这样了!<br></h3> <h3> 周总的过去如雪泥鸿爪,我只了解得这些了,而他的现在,因缘际会之下,作为一个旁观者,我也见证了他许多真情流露的时刻。
早些年,他娶了一个兰州姑娘做老婆,和她情比金坚。在最初的上班的几年,周总还被安排在桥头下设的蒋寺小学的时候,他老婆就跟着他了,当时农村小学环境非常艰苦,下设的各小学教学点更甚。蒋寺小学在一座山上,冬天下大雪没法骑车,周总和他老婆一起翻雪山,夏天天气热存不住菜,他们一起吃白水煮面片,后来经过重重磨难,他才决定把家安在她老婆的家乡——兰州……当他偶然说起这些的时候,一米八几的大汉脸上,忽然露出了难得一见的辛酸又甜蜜的神色。那喃喃自语般的声音,像是在回味着一颗略带苦味的糖,这是属于他的带着甜蜜泪水与浪漫诗意的青涩年华。<br></h3> <h3> 我曾偶然在他手机屏幕上看到过他家人的照片。他坐在公园的石凳上,搂着他的两个女儿,目光慈爱,大女儿像他,站在石凳前,小女儿像他老婆,侧身站在他怀里;另外一张照片里,他老婆站在黄河大桥上,面露微笑,满身温柔,旁边是两个精灵一般的小女孩。<br></h3> <h3> “这都是过高速时收过路费的条儿,你看看,这么一厚沓,可见为了奔波,我从兜里掏出来了多少毛爷爷!”有一次放假回家之前,他在车里打扫卫生,偶然翻到高速收费的票据,竟翻出了厚厚一沓。
我和一旁的大厨闻声过去,好家伙,三十五的、五十的、六十五的……全部都是从礼县到兰州这一路高速收费的票据。因为他把家安在了兰州,所以要从学校回家和老婆孩子团聚,他就得上高速,比我们多出了四五个小时的车程。我当时赶忙打开手机把那一堆票据拍了下来,激动得想发条朋友圈感慨一下,想了半天,最终没发,他的故事,又岂止是这一沓票据而已呢。</h3> <h3> 有时大家在一起吃完饭胡侃,偶尔也会听到他五味杂陈地说起家人——“我们家小宝宝今天和我视频,又哭了,说想我了……老大发烧了……”这些话,我们在一旁听了,心中也颇不是滋味。</h3><h3> 日子一天天过去,虽然总抱怨着奔波辛苦、高速收费贵、汽油贵、房贷贵,但每次一放长假,他总要伴着弦月星辰,开着他的“小白龙”,一路从礼县奔向兰州。依旧是夏日一车烈阳,冬日一窗风雪。北方没有芭蕉树,听不得雨叶淅沥,近年来,也没有了柴门,闻不得犬吠,但暮雨阑珊的路途中、风雪之夜的归人里,大多有他。<br></h3> <h3> 因为长期见不到孩子,周总对他的两个女儿可谓是极尽宠爱,然而在工作中,面对一帮调皮捣蛋的孩子们,他还是极有严师的威慑力的,在严格的管理下,他负责的班级可谓井井有条,一派清明,而孩子们似乎也并不怕他,反而对他非常亲近,经常帮他跑腿买东西收快递。<br></h3> <h3> 周总班上有个小女孩,头发总是毛毛乱乱,衣服也从来没有过整洁的样子,但眼睛总是亮晶晶的,透着股让人喜欢的天真和机灵。她上美术课时,总爱抢同桌的彩笔。有一次我向周总问起,他说:“她叫小芳,是家里第五个女孩。家里只有她爸一个劳动力,平时又忙于农活很少出去打工,每当学校定制校服或者有大型活动的时候,别的孩子都很开心,在她的脸上却看不到一丝笑容!她总是为钱的事而担忧,一个才二三年级的小学生……”</h3><h3> 后来,六一儿童节的时候,小芳还是穿上了演出服。原因是周总没说出的那后半句话——演出服的钱,被总抱怨房贷贵、过路费贵,油费贵的周总自己给垫付了。我当时想问问他为什么,但又觉得多余,因为答案,就在那小女孩星光一样亮晶晶的眸子里。<br></h3> <h3> 后来过了许多天,2019年12月24日下午,西方国家过平安夜的日子。就在我们一堆人围坐在周总的小火炉旁吃火锅的时候,门外响起了一声声清脆的“报告”。开了门,是周总班上的一群小家伙们给他送苹果来了。前一天学校例会上刚发起了不能鼓励学生们过洋节,并且禁止老师收礼的倡议,这个时候,周总必然是不能收礼的,哪怕是一个小小的苹果。所有孩子的苹果都被他婉言拒绝了,一个个悻悻地离开,最后还剩下小芳站在原地。她见同学们都走了,才从校服兜里掏出个不大不小,但是红彤彤的苹果,双手递到周总面前,周总愣了愣神,说道:“老师有苹果,这个你拿着自己吃吧!”
小姑娘眼睛闪烁了一下,咬了咬嘴唇,捧着苹果,胳膊抬得更高了。
看着那两条坚持的小胳膊,周总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接过苹果道:“好吧,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啦!”
小芳见周总收了苹果,抿嘴笑着,略显不好意思又很镇静地转身出了房门。我隔着窗户往外看,她小小的身影就在院子里,张着手臂,像鸟儿一样,乘着温暖的暮色,一蹦一跳地飞进了教学楼。</h3><h3> 周总看着一脸“吃瓜”模样的我们,解释道:“别的孩子的苹果不能收,这小芳的我还必须收,这小孩年纪和我们家老大差不多,也是不太爱说话,但我知道,她这是谢谢我呢,我收了这个,能让她安心。”<br></h3> <h3> 听到这话时,我隔着周总那厚厚的四百度近视镜片,清楚地捕捉到:他的眼睛也在一瞬间闪烁出了一片亮晶晶的东西。在生活的冬季里,大家都是各自下雪,也各自有各自的隐晦与黯淡,然而心中,总是要扫出那么一丢丢地方,来珍藏一些星星和光亮。我知道,不管是周总还是小芳,他们眼睛里那一闪而过的光亮,都是心灵深处的倒影。
心中藏着小星星,生活,才能亮晶晶。<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