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在四川东北部大巴山区南麓,是高低起伏、连绵不绝的丘陵地带,有一个名叫孙家沟的小村子,就坐落在植被茂盛、四季常青的山坳里。这里的村舍不像中原地区都是几十户、上百户人家聚集在一起,而是一家一户散落于山坡之上、茂林修竹之中,房前屋后种植着挂满沉甸甸金灿灿果实的柚子或橙子树。房屋都是几十年乃至上百年的老房子,在潮湿空气的浸润下,石墙灰瓦变得近乎黑色,让人有穿越到明清时期的感觉。在一户人家的门前,有一方池塘,四周青山环抱,草木葱茏。望着一池碧水,我不禁想起李商隐的诗句“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在池塘的东面和北面有两座坟茔,分别葬着我的爷爷和奶奶,他们都是“头枕青山脚踏川”,风水极佳。</p><p class="ql-block"> 从孙家沟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十几里山路,就到了一处地势平坦的坝子,这便是任市镇。爷爷在这个小镇上度过了他富有传奇色彩的一生。</p><p class="ql-block"> 爷爷祖籍湖南,只因清军屠川(清史记载是张献忠屠川,实属满清栽赃),清政府遂遣湖南、湖北、广西等省百姓移民四川(史称湖广填川),爷爷的祖先便随移民的队伍来到了四川达州开江县任市镇。</p><p class="ql-block"> 爷爷本姓蒋,是过继到孙家的。当时孙家是大户,家境殷实,若按阶级成份划分应该属于地主。爷爷年轻时勤劳能干,一个人撑起了整个家。本来日子可以就这样一天天平静地过下去,可一次意外经历彻底改变了爷爷的一生。那天,爷爷上山砍柴时,被土匪绑了票。土匪捎信来,让家人带几十块大洋上山赎人。孙家虽有家产,但变卖家产也需要时间。等筹足几十块大洋时,已经一个多月过去了。爷爷回来后,声称自己在山上喝了一个多月的稀饭,吃了不少苦。他仿佛一下子参破了生死,从此游手好闲起来,整天泡茶馆、抽鸦片烟,并且一辈子不再喝稀饭。结果坐吃山空,很快就把家产败光了。</p><p class="ql-block"> 这下可苦了奶奶,一家人的吃喝用度怎么办?还好,任市镇上隔天就有集市,逢集时奶奶就在自家门前卖醪醩(酒酿),并向在家门口摆摊的小贩收取摊位费,聊以度日。爷爷更是有办法,常去牛马市充当掮客,就是那种在袖筒里摸手指头,帮买卖双方讲价钱的中间人,用现在话说叫经济人,赚点零花钱,够自己抽烟喝酒就行。</p><p class="ql-block"> 在我父亲之前,奶奶生过三个孩子都没有活下来。父亲出生那天,爷爷出门正好撞见有人抬着棺材出殡,回家来便对奶奶说:“这个娃儿还是活不了,我刚才在街上看见抬棺材的了。”这话成了奶奶的一块心病。后来,街上来了一位算命先生,奶奶特意请他为父亲算命。算命先生断言:“这娃儿十九岁时有一劫,是在水里,如果淹不死,日后一定升官发财。”奶奶这才明白,原来棺材是“官财”的谐音,好兆头!</p><p class="ql-block"> 解放后,土改运动时划分阶级成份,爷爷家被划为贫农。镇上的人都夸赞爷爷是“圣人”,视金钱如粪土,解放前就霍霍完了家产,逃过了被打成地主的厄运。</p><p class="ql-block"> 父亲十六岁那年,抗美援朝开始了。我父亲要报名参军,爷爷奶奶死活不同意,他们知道上了前线就是九死一生。一天,父亲谎称上山砍柴,然后从山上悄悄溜下来,瞒着爷爷奶奶到镇上征兵点报了名。等到父亲胸戴大红花坐上卡车整装待发时,奶奶这才听说。奶奶颠着小脚赶了几十里山路,也没把父亲追回来。她大哭一场!</p><p class="ql-block"> 儿子上了前线,保家卫国,光照门楣。从此,爷爷的威望达到了人人景仰的地步,全镇的人都尊称他为“孙老太爷!”</p><p class="ql-block"> 抗美援朝结束时,志愿军撤离朝鲜,几十万人集结在鸭绿江边,而江上只有一座大桥可以通行。为了保障汽车、火炮、坦克等武器装备优先通过,部队组织会水的战士武装泅渡。父亲从小是在野河里泡大的,自认为水性很好,便报名参加了泅渡。下水后,游着游着,不知什么原因他竟然溺水了。顺水漂了几十里路,在下游被专门负责打捞的部队救上岸来。回国后,父亲被保送到重庆炮校学习。从此,便开启了他的“升官发财”之路。</p><p class="ql-block"> 爷爷只来过徐州一次,是在我上幼儿园的时候。因为年龄太小,我对他的印象非常模糊。记得当时是冬天,爷爷穿着一件长及脚踝的棉孢子,在部队大院里显得非常另类。他怕冷,让父亲用棉被将门窗全部封上,屋里黑暗,白天也要亮着灯。他几乎足不出户,每顿饭都是母亲或其他人将饭菜送到他的房间。一天两顿酒,雷打不动;最喜欢吃的是猪油拌米饭。某日,风和日丽,爷爷突然来了兴致,带着我哥哥以及哥哥的一群小伙伴去登大院里的吉山。当他们走到半山腰时,忽见草丛中有只黄鼠狼一闪而逝。爷爷双手比划着,用浓重的四川话说:“那么粗,那么长,哧溜哧溜黄鼠狼!”此话不胫而走,后来竟成了我们大院孩子们的童谣。</p><p class="ql-block"> 爷爷脾气暴躁,像个火药桶,一点就炸;奶奶性格倔强,不肯示弱,一对欢喜冤家,从青丝打到白发。爷爷当年可是一条壮汉,奶奶却是一双小脚,自己都站不稳,怎么打得过爷爷?一次打红了眼,奶奶抄起菜刀要拼命,爷爷见状夺门而逃。出了门,爷爷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喊街。他边走边喊:“老婆子杀人喽——,还有国法吗?”</p><p class="ql-block"> 因为打架,奶奶两次负气出走。她背着竹篓,千里迢迢来徐州投奔自己的大儿子。第二次来我们家时,我上初中,她总共住了三、四年,直到七十二岁时才执意要回四川。当时她很健康,却每天念叨:“当年给你老汉(爸爸)算命的先生说了,我只能活到七十三岁。我不能死在徐州,死在这儿要火化的,回去还可以土葬。”父亲拗不过她,只能放她回去。</p><p class="ql-block"> 第二年,奶奶真的走了。爷爷早就为他们两人选好了地方,就是孙家沟自己弟弟家的池塘边。数年后,爷爷驾鹤西去时,小叔和大姑商议,他们老两口打了一辈子,死后就别葬在一起了。于是,爷爷奶奶就成了牛郎和织女。</p><p class="ql-block"> 我结婚时去四川旅游,顺便回老家到爷爷奶奶的坟前烧了喜纸。</p><p class="ql-block"> 时光如白马过隙,一晃我的女儿都上大学了。当女儿准备报考硕士研究生时,爷爷奶奶的坟同时开裂了。闻讯,我上网百度方知,四川风俗祖坟开裂预示着后人要出状元。果不其然,女儿金榜高中。为此,我专程回了一趟老家,给爷爷奶奶上坟报喜。在他们坟前,我看到了神奇的一幕,两座坟开裂得一模一样,同一个位置,同样大小的裂口。</p><p class="ql-block"> 女儿考博士时,为了保险起见,同时报考了自己的学校和中国人民大学。发榜前,我和妻子去九华山敬香祈福。当晚,我们住在九华街的客栈里,从不说梦话的我竟然在睡梦中说:“怎么会有两个?”此时妻子还没睡,便问我:“什么两个?”“两个月亮,我看见天上有两个月亮!”我接着说。第二天早上,妻子绘声绘色地将我说梦话的情景描述一番,我立刻说:“闺女肯定两个学校都考上了。”</p><p class="ql-block"> 发榜时,两所大学女儿均考了第一名。</p><p class="ql-block"> 感谢爷爷奶奶的在天之灵仍然护佑着自己的后人!</p><p class="ql-block"> 爷爷,您在天堂里还喊街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