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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想起老祖宗说过的话来:“惜衣有衣穿,惜饭有饭吃”。我本人对这个“惜”字,很有体会,觉得它特有深意,遂写下这篇心得。
我的出生,正赶上吃不饱、穿不暖的年份。虽然入口的东西根本就没挑拣的机会,大多时候是囫囵吞枣吃下,却还常常挨着肚子饿。因为吃不饱饭的那种滋味很难受,所以一出门就到处找东西吃。那些挖过了红苕、扯过了花生的泥土里,偶有些零零星星的掉落,用锄头刨总会有收获的。雀鸟叼过的红苕、发了芽的花生,泥巴也不洗,衣服上擦擦,就往肚里送;夏天刚掰过的包谷,青包谷杆里,有甜味儿的水份,可以解馋呢。或许那不叫解馋,在红糖白糖稀缺的年月,难得的甜水儿,也是充饥的好料。
我们几个般般高的小娃娃,牵着牛绳、背着背篓上山,牛绳往树桩上一拴,牛一上午一下午,就在那原地儿上转圈圈,虽然根本就没多少东西入口,但它还是低头,很认真的啃着浅浅的草地,仿佛那样就是积少成多了。其实往家里走的时候,它们那肚兜与刚出门时没什么区别,仍是瘪着的。
没有一下子投入到捡柴割草的活儿当中去,先寻找些开心地玩儿。春天满山遍野的青绿,结了桐子的桐麻树,随处可见。我们用桐麻叶扎成一顶顶毡帽,便满坡自由地疯跑。有人去摘刺梨,有人去摘水窜子,有人去摘豆谋子,还有人去刨地瓜子……把桐麻叶铺成一张“桌”,在上面办“席”。而那些采来的野果,便是我们美味的“饭菜”。等天黑回家时,才发现背篓还空空如也,于是便手忙脚乱地在背篓里造“楼”___看上去满满的一背柴草,下面却是空洞无物。
冬天,天寒地冻,没有野果子可以摘吃,我们则用瓦片,在山坡上烤着红苕充饥。
一次,一只小松鼠在我们头顶的树上,啃吃着一个红苕,不知是故意表演给我们看呢,还是它的吃相,刚好被我们逮着了,我们被它那憨厚机警的样儿给逗乐了。拣起石子做出恫吓的姿势,它果然中计了,丢下红苕就跑。我们乐坏了,把那掉下的整个红苕放到火上烧,后来乐哈哈地又把它吃下。其实,在我们捉弄松鼠那会儿,瓦片上的红苕早烤焦了,我们是完全舍不得丢的,照样把它送进肚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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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我们这群娃儿们,总在利用各种空档儿,钻头觅缝地寻找打腰台的机会。因为家里顿顿稀饭,饿得快不说,还吃不饱,根本满足不了身体成长的需要。尽管随时暗地里打着腰台,肚子一早到晚也还是呱呱乱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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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在六十几岁的时候,我们家的生活也没有出现根本性的好转。在靠工分吃饭的年代,我们一家七口人,连最基本的口粮也吃不上。由于连年补社,别家吃干饭的时候,我们吃着稀汤寡水的稀饭,别家大口吃肉的时候,我们的盘中最多只有串荤,别家的孩子穿新衣服的时候,我们还穿着补巴衣服……这一切,不是因为我们懒惰,而是因为我们都还小,挣不了工分。唯一的劳动力,就是母亲,她还体弱多病。父亲常年在外地教书,那个年代,他的口粮每月只有二十七斤,工资也仅二三十元。但在生产队,我们受着有些强劳动户人家的冷眼。在别人心里,我们是吃着闲饭的一家人。
尽管如此,母亲还是把一家人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并不像全劳动户们那样:“面出来像西猴,红苕出来像鼓牛”,不会划算。
因为,婆婆常常在我们面前说着“有了一顿胀,没得烧火向”这样的警语,一家之主的母亲肯定牢记了这一点。因此,即便我们家只分了全队最低的口粮吃,即便生产队的救济粮,也轮不到我们家,即便到了粮食收成的淡季,我们家的粮食,也还没有达到青黄不接的地步。
细水长流的日子,我们一直在平淡的过着。
※ ※</h3><h3><br></h3><h3> 等我们兄妹都长大了的时候,全家人的生活有了转机。得益于土地承包到户的政策,我们再也不受别人的冷眼,我们用勤劳的双手,解决了全家人的温饱问题。
七九年,我们家从四合院里搬出,到尚属荒芜的果肚子地里建了新家。那时,偏僻的果肚子地,只有二棵弯腰的桐麻树,泥土里每年只长出些矮小的包谷苗、筋筋串串的小红苕,别人根本看不上这风水,冬天北风吹来无遮无挡,刺骨的寒冷到处肆虐。后来我们在那地儿上,载上了桔树、桉树、竹子,瘦土变沃土,很让人羡慕和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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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房那段时间,大鱼大肉白米白面地煮吃,每天多少都有些剩余,为的是使建筑工人出工出力,早日把房子盖好。婆婆见了却有些心疼。
她又搬出了那句爷爷生前最爱说的话:“ 惜衣有衣穿,惜饭有饭吃” 来给我们上忆苦思甜课。
她顿顿都吃剩饭剩菜,我们很有些过意不去。母亲见此情景,就专门交待煮饭的大妹,每顿估摸着下粮。
“婆婆,你的话我都记得了。我也受过艰难困苦,不是不节约,是我不知道下多少粮合适。少了,怕盖房的工人饿肚子……” 大妹告诉婆婆。
后来,考虑到可能随时有剩菜剩饭,我们就挣着吃,可每次都被婆婆抢了先。
有一次,婆婆在晚饭后,给我们讲了爷爷特 “抠” 的许多小故事。比如:一天吃一顿饭,饿了啃生红苕吃、几年都穿一身衣服,那衣服皱巴得像草纸,补丁重补丁……
爷爷的勤劳和忘我的节约,给了婆婆很大的信心。他们那时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积攒钱财买下田地,为儿女们以后谋福。所以他们那时候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像磨道里推磨的牛一样,只管不停地走下去。我记得,父亲在我们面前,也不只一次地说过,爹活着没过上一天好日子___这话,也印证了婆婆对爷爷的评价。
在我印象中,婆婆和父亲都提到过:爷爷在的时候,买过好几个大田大地,在土改时全交公了……对了,父亲还说过,买那些田地,靠的就是从牙齿缝里积攒下来的财富!
婆婆说她是受爷爷影响最大的人。
现在,我们兄妹都已成了家,父母也已老去。我们都守着本份的日子,过着本份的生活,这可能与我们从小所受的传统教育有关。什么“惜衣有衣穿、惜饭有饭吃”、什么 “有了一顿胀,没得烧火向” 之类的警句,我随时都能记得。一次儿子问我什么意思,我告诉他后,他说 “哦,三字经”。
我问他,何为“三字经?”
他说,你不是让我背诵三字经吗?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却又是受婆婆影响最大的人。<br></h3><h3><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