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枸 杞 子</p><p> </p><p> 年末回晋南省亲,所谓“省亲”,除了兄弟姊妹,其旨还在鲐背之年的老母。</p><p> 十多年前,父亲走后,虽有大哥、四弟、小妹等几家照顾几近米寿的母亲,但老人家总是宁愿独自生活。这一方面出于不愿给儿女添麻烦,最重要的还是她自己还不服老,总是用“我还就是不服气”一句来回绝众人劝她合灶生活的劝说。</p><p> 慢慢地,她不得不“服气”了,开始由大哥、四弟和小妹几家替换着照顾。今年,母亲住在大哥家。</p><p> 腊月二十六,我回到了平陆南村,母亲见了我很高兴,虽然嘴上嗔怪着“你光景好过了,还回来干啥?”,但语气中还是侧溢出了浓浓的甘饴的味道。</p><p> 闲话间,发现母亲有点咳嗽,大嫂说,感冒有几天了,药也快吃完了。第二天,我去村卫生院找医生拿了些药。说来也巧,中午手机刷屏时无意间看到了一条微信,说是用苹果、枸杞加冰糖熬水,对治疗咳嗽有奇效。思忖这方子倒也不妨一试,起码也算是一味口感不坏的饮品。至于材料,苹果姑且不说,晋南的农人貌似已经演化为“果农”了。冰糖,商店就有。倒是枸杞子,虽说药店里也能买到,大哥说田埂上就有许多野生的,随便就能采摘到。</p><p> 于是,决定去采些枸杞子。</p><p> 再日上午,拿了一个袋子,便去寻找。冬季晋南的田野,弥望的是成片成片的裸立着的果树,在外行人看去,只是高矮粗细有别,是分辨不出谁是苹果树,谁是桃树。间或有几块碧绿的地毯将果树林间隔开来,那是麦田。</p><p> 沿着田埂走了一段,果然看见有许多殷红的小果子垂挂在一些小灌木丛中,这正是野枸杞了。时值严冬,除了零星的一些枸杞子还果汁饱满、色泽鲜艳外,绝大部分的枸杞子经风刮日晒,已形瘪色黯,垂在赤条条略无片叶的枝条上,像袖珍的风铃般在寒风中摇曳。</p><p> 枸杞子看去虽全然暴露在你的眼前,吹气欲落,待要伸手去把它摘下来时,才发现并非易事。首先接触到它就不易。这种野生枸杞,枝条上棘刺横生,采摘时难免要划到手指、手背。不一会儿,手背上已经出现许多白的(这是较轻的)、红的划痕。其次,看似摇摇欲坠的枸杞子,其实它的果蒂还紧紧地钉在枝条上,不用点力道是采不下来的。另外,经过风刮日晒后的枸杞子,看上去似乎已经干瘪无水,没想到依然富含汁液,尤其是经过一定程度的风干后,果实的糖分更加收敛浓缩,当用手采摘时,往往会捏破它,不一会儿,手指已被染得血红,并且粘黏难分。</p><p> 我孜孜不倦地采集着,尽管十分艰难。正是这份艰难,让我不由地想起我家中那瓶已经放置了十几年的枸杞子。</p><p> </p><p> 记得那是一个暑期,我回故乡度假,偶见田埂上许多鲜艳的枸杞子,便抱着一半尝试饮用,一半觉得好玩的心态,随手采了一些回去,晾晒在院子的窗台上。父亲回来看见后,知道了是我采的,便说这东西秋后会更好。彼时,大家也就没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当年寒假,我依旧回到父母身边过春节,节后返城,父亲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瓶子,里面满满的装着晒好的枸杞子,对我说,这都是挑选的大个儿的。我扫了一眼,便打开行包,塞了进去。回去后,曾用它配茶饮用,炖肉也用过一次,后来,也就慢慢地忘却了它的存在。</p><p> 枸杞子应该是有保质期的。大约是前年的一天,收拾柜子时,在一个角落里,又看见了那多半瓶枸杞子,虽然密封得很严实,但原来的暗红色已经变成了紫黑色,打开瓶子,尚有一丝淡淡的甘甜味儿,但我决定不再用它做什么了。虑及它的来历,还是不愿丢弃,依然放回了柜子。</p><p> </p><p> 我又走完了一个田埂,看着袋子里已经有许多的收获,便决定回家,不再采集了。一路上,看着被果汁染红的手指,手背上一道道的划痕,衣裤、鞋子上的灰土,恍惚间,我感觉到袋子里的枸杞子的颜色在幻变着,忽而红得耀眼,忽而紫得炫目,最后全变成了紫黑色,袋子也愈发沉重起来,以至于勒得手指发麻。 </p><p> 我想起了柜子里的那瓶枸杞子,仿佛看见父亲弓着身子,用他那双大手笨拙地一颗一颗地采集着,尽管他的手很粗糙,也会被划出许多的血痕。</p><p> 南邨散翁以为,世间人做世间事,鲜有不觉得辛劳的,但凡人做事无不出于某种缘由 ,其中又大约能分作三类。其一 ,生存;其二,喜好;其三,亲情。从生存出发去做的事,不得不做,往往更多的体现了人类的社会性、文明性,或者功利性,多少有悖于人的“自然性”,其辛劳感最高。从喜好出发去做的事,率性而为,勿论成败,略无功利束缚,虽苦犹甜,乐此不疲,其辛劳感次之。从亲情出发去做的事,缘自于生命,基因律动,生生不息,无论艰辛抑或安逸,绝无怨尤。</p><p> </p><p> 枸杞子的红,是血色的红……</p><p> 2020.2.1.</p><p> 南邨散翁于平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