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br></h3><h3>人越老,家乡情越浓。</h3><h3>自二零零三年被提前退休后借居北京一晃十六七个年头了。</h3><h3>总是想回家却很少回家。</h3><h3>本月五日,逼近年关,因急事不得不只身坐上回家乡的火车。虽然已网购小年那天的回京车票,来去匆忙,心里还是乐滋滋的。</h3><h3>大弟兄弟情深,不“准”我在外面吃饭,一日三歺,弟媳妇都要打两三次电话,督促催促我去他们家。</h3><h3>尽管如此,我还是以种种借口偷偷的去汤圆摊吃了四次汤圆。</h3><h3>他们禁不住问我为什么非去吃那家汤圆,要吃家里一样做呀。我告诉他们,我本爱甜食,但是深层意思是吃“回忆”,吃"家乡"。</h3><h3>他们一时语塞。</h3><h3>这家汤圆摊是整个武穴街(武穴市政府的所在地)唯一的一家。</h3><h3>汤圆摊位于中百倉儲(一家武汉市的超市连锁点)对面的一条人行小巷。巷子右侧的"美食街”北头几个平米的地方就是汤圆摊。摊位的南边是美食街的墙屏,紧靠墙屏是一副担子。担子的一头是正在烧着柴火的缸灶(武穴方言,灶具)上面放着一个正在煮着汤圆的罗贯(武穴方言,可加热的铁容器)。另一头是一个用来放置碗筷的木制櫃子。西边的圆盘里装有制作好的生汤圆。一个矮小的四方木桌可供四个人坐着享用汤圆。</h3> <h3>摊主老钟比我年长两岁,是一个七十五岁的垂暮老头。他负责制作生汤圆和煮汤圆,他的儿媳妇帮他打下手,负责招待客人。</h3><h3>我递给老钟一支烟,边吃边和他聊天。</h3><h3>他家是做汤圆的世家,七十多前年,他的祖父就跟人学做汤圆,十五年后,他的父亲接过汤圆担做了三十八年,父亲将这行当交给他以后,如今整整做了十八年。</h3><h3>他告诉我,从前武穴街还有另外三家做汤圆的,如今就剩他在做了。</h3><h3>老钟说的另外三家,其中姓刘的那家离我家不过百十米之遥,算得上是邻居。</h3><h3>正是对刘家汤圆的怀念让我在短短的十二天里背着弟弟和弟媳妇去老钟的汤圆摊吃了四次。</h3><h3>刘家的汤圆是我儿时留下的终身难以磨灭的记忆。</h3><h3>六十年前,刘家,可以肯定钟家和其它几家的汤圆都和刘家一样,他们做的汤圆并不叫汤圆,而是叫珠粑。</h3><h3>三十二年前武穴市前称广济县。</h3><h3>广济话处于西南官话、北方官话、江淮官话和赣方言的交界处,所以经过两千多年形成了由江西省瑞昌市码头镇,九江县城子镇部份区域以及本域东部以外的区域组成的独特的广济方言。</h3><h3>广济方言将圆球形的、圆饼形的食物称之为粑,如米粑、糍粑,高梁粑,甚至将牛糞做的用于燃烧的圆饼形物称之为牛屎粑。</h3><h3>汤圆外形白而圆,煮熟了有光泽,故名珠粑。</h3> <h3>珠粑就是汤圆,汤圆就是珠粑。</h3><h3>可是,往昔的珠粑和如今的汤圆却有种种不同。</h3><h3>就经销方式而言,如果把如今的老钟汤圆叫做坐商,那么往昔的刘家珠粑则是行商。</h3><h3>记得刘家卖珠粑也是个老头。</h3><h3>一大早,刘家老头挑着珠粑担一晃一晃的经过我家后面转而来到我家门口前的田武路边停下来。那位置就是现在正在拆除的市委大院的大门口,市委大院大门往西的文印部就是我家老屋。</h3> <h3>稍微喘口气,刘老便拿起一竹板敲起来,边敲边喊:“珠粑啰,现煮的热珠粑!”以此招来食客。</h3><h3>没有人给刘老打下手。食客稀稀拉拉的来容易对付,若是一下子来了五六个人可就忙坏他了。盛珠粑、收银銭、洗碗筷、添柴火,忙得不亦乐乎。</h3><h3>食客少的时候,他又拿起竹板敲起来:“现成的热珠粑哟,又甜又香!”</h3><h3>时间等长了没人来了,他便收拾好珠粑担,挑起来沿着田武路往东去上庙口人多的地方,或更远一点人多的地方,待到带出来的生珠粑卖完了便挑起担子回家。</h3><h3>比起刘家,老钟的汤圆摊则轻松很多,也方便很多。</h3><h3>老钟的家离汤圆摊很近,除了出摊要将一应物料挑到汤圆摊、收摊时将剩下的东西挑回去外,其余时间他都在摊位。中间很多间歇时间还可以坐着休息。</h3><h3>其实老钟还可以更轻松一些,一辆三轮车可以代替他将汤圆担挑来挑去。而且他的下手或其它家人都能替他骑三轮车,却大多不能帮他挑那副沉甸甸的担子。</h3><h3>和我常去吃汤圆一样,老钟之所以坚持挑汤圆担子就是一种怀旧,一种传承,因为那副担子是他父祖留下来的。</h3> <h3>我仔细地观察了老钟的汤圆担子,它和我记忆中刘家的珠粑担子几乎一模一样。</h3><h3>但是扁担另一头的木櫃里放的东西却大不一样。</h3><h3>在摊位上,老钟的木櫃子上就放了十来个一次性塑料碗,而刘家木櫃子放的东西可多啦!</h3><h3>准备的足够数量的生珠粑、几个瓷碗几双竹筷、用于往罗贯里添加的清洁水、用于洗碗筷的中水,还有足够烧的劈柴。</h3><h3>所谓劈柴,是将干的树干劈成专用于烧火的长片状的木料,只有郊外的农民挑来街上出售。老钟却不用花这筆钱,他告诉我,没花一分钱一次就从附近的超市里拖回一千多斤木制包装箱,又方便又好烧。</h3> <h3>人老了,难得关住记忆的阀门。</h3><h3>每次坐在老钟的汤圆摊位的小凳子上,吃着吃着,就想起了刘老头和他的珠粑担。</h3><h3>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了下雨降雪,亦或刘老头有事,大多时间,老刘的竹板声,吆喝声都会闯入我的耳朶,偏偏他出来的第一站就停在我家老屋的大门口。</h3><h3>几乎每一次我都会从屋里跑出来,看老刘,看珠粑担子,看那烧得吧吧响的劈柴发出的火焰,看那罗贯里煮得蹦蹦跳的又圆又白的珠粑,看那些吃得津津有味的食客…</h3><h3>看着看着,口水不由自主地流出来了(写着写着眼泪也不由自主地流出来了)。这时候,父亲会从屋内面喊我“大(dai)的(广济方言父母亲对长子的称呼)快回来”。没见我回屋,母亲会从屋里出来,一边拉我回屋,一边稍稍的耳语:“等过月半的时侯,我和你父给你们做”。</h3><h3>中国的语言博大精深,母亲说的过月半做的就是珠粑(包括如今老钟的汤圆),只不过到了月半的时侯就叫元霄了。</h3><h3>吃不上刘家的珠粑,就等着月半吃元霄了。</h3> <h3>六十年前,那些用来制作元宵的食糖、桂花、芝麻、猪油甚至糯米都不是寻常百姓家必备的食材,而对于我家来说则是奢侈品了。</h3><h3>尽管家里很穷,某些年份母亲还是兑现了她对我的承诺:“等到月半时我和你父给你们做”。</h3><h3>终于盼到了这一天。</h3><h3>全家老少上上下下九口人欢欢喜喜热热闹闹忙忙碌碌一整天,伴着月半夜的圆月,又圆又白的热气腾腾的元宵上桌啦!</h3><h3>刹那间,早已张网待漁的五双筷子齐刷刷地夹起了一个个元宵,而退居二线的祖父母、父母亲的脸上也齐刷刷地露出了会心的微笑。他们几乎同时向我和弟妹们发出警告:“伢儿们,慢点慢点,别烫着嘴啦!”</h3><h3>风卷残云后腾出嘴来的弟妹们叽叽喳喳起来:“刘老头天天在我们屋门口卖的珠粑和元宵是一样吗?”“是一样的,平时卖叫珠粑,月半这几天叫元霄”父亲告诉我们。</h3><h3>听了父亲的话,弟妹们手舞足蹈起来:“哈哈,我们也吃珠粑啦!气死你个刘老头!”</h3> <h3>k1454次列车朝着北京一路飞驰,我的思路又飞回到老钟的汤圆摊。</h3><h3>前几天我曾问过老钟,你家汤圆从前不叫汤圆吧?老钟不无感慨地说:“是呀,从我祖父起一直叫珠粑呀,不是有句话叫与时俱进吗?武穴街还有几个人记得珠粑?等我上了崔家山(广济方言,意为去世)这行当也就完了!”</h3><h3>是呵!方言珠粑行将消失,卖珠粑的行当亦将失传!</h3><h3>列车在飞驰,时代在前进,传承不可丢!</h3><h3>呼吁家乡的有识之士,为叫卖珠粑(或曰珠粑担)这一行当,申请个非物质文化遗产,或比照武穴岳家拳替老钟申请个传承人!</h3><h3><br></h3><h3>二零二零年元月十八日(农历小年)于K1453</h3><h3><br></h3><h3> 欢迎转发,恕不转载!</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