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br></h3><h3> 今年的春节假期比较特殊,一家人难得同时聚在家里这么久。每日除了关注疫情,做好防护,便是沉浸在各自的世界里:先生在厨房研究他的粮食和蔬菜,小鱼儿在电脑前画画,母亲则戴着她的老花镜缝缝补补……</h3><h3><br></h3><h3> 我在小桌儿前整理自己写过的旧文字,忽然想到王国维在《采桑子》中的两句词:“人生只似风前絮,欢也零星,悲也零星”,不觉间,又是一年岁去,许多故事,再也无法回到从前……</h3> <h1><b><br></b></h1><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那年腊月二十三</b></h1><h3><br></h3><h3> 小时候关于冬天最深刻的记忆是那年的腊月二十三,祭灶的日子。</h3><h3><br></h3><h3> 清早,火红的太阳低低地悬着,可到了下午却天昏地暗地刮起了西北风。小孩子不知道冷,我裹紧了棉袄跑到大街上,稀薄的日光里见父亲正与一个穿着棉大衣的壮年人讲价买一对沙发。那是一对革质的、红色的旧沙发,沙发扶手上的电镀已经没有了光泽,现在想来,那应该是一件折价的商品。</h3> <h3><br></h3><h3> 不记得父亲与那个人是怎样讲得价,只记得我兴高采烈和父亲一起把那对红色的旧沙发抬回家里。当时,在我小小的心中,藏着一个美丽的愿望:父母节衣缩食盖起了一座新屋之后,那个家,几乎是四壁皆空的。过年,我可以不要新衣服,可那新的家怎能没有一点新的装饰呢?而就在父亲搬回沙发的那一刻,我的愿望终于实现了。</h3><h3><br></h3><h3> 风,依然冷冷地刮着,吹乱了父亲乌黑的头发,我的心,是一份难以述清的、纯真的快乐。</h3> <h3><br></h3><h3> 回到家时,母亲已经把整仓的老玉米分装进十几个蛇皮口袋,堆在堂屋的地上。我知道,我们家每年冬天必做的一项工程开始了——用木棒敲击口袋,把装在里面的玉米棒子砸碎。这样玉米粒就会从玉米芯上掉下来,最后再借助风力筛分,这比用手搓快多了。小时候,在我的老家,每到冬天,往往几个村子轮着用一台脱粒机,慢得如同蜗牛爬,性急的母亲便发明了把玉米棒子装进口袋砸的方法。</h3><h3><br></h3><h3> 我是家里的长女,干活的时候当然要带动弟弟,当时小弟还很小,只知道趴在我的背上,揪着我的小辫子喊骑马。那天的我干得极卖力,瘦瘦的小脸儿上竟然滚开了汗珠。 </h3> <h3><br></h3><h3> 冬日里的黄昏是短暂的,直到我们一家把十几袋盛硬梆梆老玉米的口袋砸得软软的,天已经大黑了。</h3><h3><br></h3><h3> 风,刮得更猛了。从新屋的角角落落里针一样刺进来。冷、饿像小刀子一样咬着我的身体,小弟已经蜷缩在炕角睡着了。我和大弟也相继爬到炕上,母亲找出了家里所有的棉袄和大衣盖在我们身上。</h3><h3><br></h3><h3> 也是在那天晚上,从来不下厨的父亲摸着黑(新屋还没有接上电),点着火为我们做了我记忆中唯一的一次饭。那天是腊月二十三,小年,祭灶神,全家要团圆,父亲给我们煎了年糕。寒气逼人的新屋里,只有那盏豆大的油灯光是暖的,母亲、大弟还有我挤在一起,吃那顿父亲做的年糕……</h3> <h3><br></h3><h3> 如今,许多年过去,岁月的河水冲走了我记忆中的很多东西,但唯有那年腊月,那全家挤在一起相依相偎夜晚,如那盏幼年的油灯一直温暖着我。想起那天,我便会想起曾经艰难与共的父亲与母亲,想起他们由满头黑发到两鬓苍然的这个过程中付出的所有艰辛。<br></h3><h3><br></h3>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br></b></h1><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回乡偶书</b></h1><h3><br></h3><h3 style="text-align: left;"> 少<span style="text-align: center;">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span></h3><h3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text-align: center;">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span><br></h3><h3 style="text-align: left;"> ——贺知章《回乡偶书》</h3><h3><br></h3><h3> 农历新年之后,又回故乡。</h3><h3><br></h3><h3> 两盏大红宫灯安静悬挂在老屋的廊下,400平方的院落是冬日里特有的沉寂与安详。氤氲的蒸汽里忙进忙出的是我的母亲,熹微的烟霭中侍弄炉火的是我的老父。是的,每一次回到这里,我的心便会如浮尘落地,我的记忆便会与童年对接。所以,中年之后,我理解了先生之于故土的情愫。</h3> <h3><br></h3><h3> 晚饭后,母亲依然忙进忙出,削苹果,切橙子,盯着她宝贝孙子喝水(大弟的五岁儿子没有返津);父亲靠着被垛看书;女儿和小侄子挤在一块儿玩电脑;我趴在温暖的火炕上拨拉着算盘……小侄子歪着头问:“大姑,你会打算盘吗?我都会呢,我爷爷都教我了……”小侄子只会打出数字一二三四五到十,我现在比他的水平也就高一点点儿。父亲放下书,摘下老花镜,给我讲他小时候学过的几种打算盘口诀,我似懂非懂地听着……</h3><h3><br></h3><h3> 算珠儿噼里啪啦地响,我的脑子在开小差:我想起了小时候,女孩子们最爱用旧算珠儿穿“子儿”跳房子,我天天盼着家里父亲的那个老算盘快点儿坏掉,可是它偏偏结实得很,于是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偷偷把它拆了……</h3> <h3><br></h3><h3> 今年的旧历新年在大寒节气里,这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也是小河里的冰冻得最结实的时候。午后,带着小鱼儿和小侄子去家附近的鱼塘“跑冰”。塘岸四周丛生着密密的芦苇,大朵大朵的苇絮在阳光里静静摇摆,铺织成一片斑驳而又遥远的童话。身边的红衣少女在苇丛里穿梭、攀折,哄着小弟弟玩耍……此情此景,我在哪里见过,在哪里见过?</h3><h3><br></h3><h3> 许多年前,无论春秋寒暑,我就是这样带着小我八岁小弟走遍了故乡的沟沟壑壑,长堤高坡……我看痴了过去,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亦不知此心已飞到何时?有一首歌从亘古的河岸唱起: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悠悠的岁月里,我就是那个曾翘首远望的女子,一路走来,心如稚子,结有千千。</h3><h3><br></h3><h3> 我的童年啊,我的故土!</h3> <h3><br></h3><h3> 写下以上文字的时候,我忽然明白了当年的路遥为什么在写《平凡的世界》之前执意要去自己的故乡毛乌素沙漠;明白了《千江有水千江月》中的贞观为什么在情伤之后默默返回故里,因为那里有我们精神的家园,心灵的归宿。</h3><h3><br></h3><h3> 今生,无论我的身体走得多么遥远,我的心都不再会孤单。</h3>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写在后面的话</b></h1><h3><br></h3><h3> 以上文字的第一段是我大学时的一篇随笔;第二段写于2012年,农历新年之后,我回乡下去看父亲和母亲的时候。那个时候的我,觉得每一个新年都是一样的,可是中年以后,新年却慢慢改变了模样。父亲走后,年来的时候,母亲被我和弟弟轮流接到家中,我们不用再回乡下了,有的故事,也回不去了。<br></h3><h3><br></h3><h3>(文字原创,图片来自于丰子恺先生漫画,谢谢原作者。)</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