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残门锈锁久未开</p><p class="ql-block"> 灰砖小径覆干台</p><p class="ql-block"> 无名青草铺满院</p><p class="ql-block"> 一股辛酸入喉来</p><p class="ql-block"> 忽忆当年高堂在</p><p class="ql-block"> 也曾灶头烧锅台</p><p class="ql-block"> 恍觉如今只形影</p><p class="ql-block"> 又回故乡寻情怀</p> <p class="ql-block"> 又一次来到了老屋,也许是最后一次了。拆迁合同上已经按下了他右手食指鲜红的手印。</p><p class="ql-block"> 邻村已经拆平,自己村里也有一多半的人家把合同签了,将要搬离老家的百般不舍,以及对未来生活不确定性的担忧,与那些乱糟糟的拆迀条款纠缠在一起把人搞得心烦意乱。他漫无目的地在村里四处转悠着,一切尽在轮回中变迀:儿时的玩伴都已人过中年;原来的小树已成参天;当年的新房都变成老房,有的老房又变成了废墟;我们今天还在村里走过,也许再次回来这里就变成了一片绿油油的麦田。</p><p class="ql-block"> 走着走着竟然不自觉中又走到了自家老屋的门前。</p><p class="ql-block"> 天气还不错,冬天里难得的大晴天,明晃晃的太阳撒下耀眼的光芒带着足够的热量把早晨的阴冷驱赶到犄角旮旯里,偶尔有几只叽叽喳喳的麻雀急匆匆飞来落在屋前大榆树那光秃秃的树枝上,看见有人又惊叫着飞走了。大街上向阳的墙根里几个老人穿着臃肿的棉衣晒着太阳唠着闲嗑,讨论着拆迁后的生活,偶尔传来一阵或高或低的笑声。</p><p class="ql-block"> 站在院门口,凝望着那三间曾为他们祖孙三代人遮风挡雨的老房子,经历了五十多个春秋已尽显沧桑。墙体上那些曾经鲜亮的青砖被岁月蜕去了色彩、磨去了棱角、玷污了身体,虽已老旧却依然庄严整齐的在那里排列着,张显着他最后的倔强。窗户上那些曾经糊过粗糙的草纸、糊过带有墨香的报纸、后来钉上又薄又轻又透明的塑料布的木橙子,现在已经干裂、污黑、走了形变了样子,也依然能看出当年匠人做工的精巧。温暖明亮的阳光毫无阻拦地照到屋里,显得通透敞亮了许多,这时却没有人再分享她的温暖和光亮了。</p><p class="ql-block"> 推开两扇伤痕累累又吱吱响的木门,一股腐朽、潮湿、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使他不自主的皱了皱眉。原先他有个习惯,进院门后先朝屋里喊声“娘,我回来了”,随着一声答应,母亲欢喜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口,那种感觉才叫回家吧!现在几年没人住的屋中,家的那种特有的温度已经感受不到了。</p><p class="ql-block"> 迈过十几公分高的门槛,右手边是个用砖砌成后上面抹了一层水泥烧柴火做饭的灶台,铁锅和木盖子都还在,灶台边上放着几个罗一起丑陋的粗瓷大碗,灶台旁边是个手柄磨的锃亮,拉杆被磨得扁了一半的大风箱,上面还扣着两个大瓷盆</p><p class="ql-block"> 几十年前,他年轻消瘦的母亲,每天天还没亮时就已起床,忙着抱柴火做饭,那时的冬天出奇的冷,天气预报隔三差五的就报告说:有一股来自西西伯利亚的较强冷空气将影响东北、华北及全国大部分地区,请大家做好防寒准备。于是严寒刺骨的西北风准时应约而来,一刮就是好几天,大风扫净了街道,推翻了柴堆,刮断了树枝,吹裂了人们的手脸。风后紧接着是漫天的大雪,气温降到了最低,屋里的水瓮里每天早上都有一层或薄或厚的冰。她屋里屋外的进进出出,把手脸冻的通红。直到橘红色火苗填满整个灶堂,屋里才开始慢慢暖和起来。一大家子要吃饭,家禽家畜等着喂,拾掇清了这些还要赶紧去生产队出工,一年到头总是不得闲。</p><p class="ql-block"> 孩子们在被窝里总是被煮红薯和贴玉米面饼子混合在一起的香气吵醒,探出头看看窗外黑漆漆的天,感受一下被窝外面那一丝丝寒气,又不自主的往被窝深处藏了又藏,身下的火炕软软的、暖暖的丶舒服极了!</p> <p> 老屋北山墙上最早的时候挂着一幅毛主席像,领袖那伟岸的身躯、睿智的眼神、和蔼的面容、特有的发型,每一处都彰显着伟人的光辉形象,后来那里换成了一张喜庆的年画,画上是个又白又胖脸蛋粉嘟嘟穿着红布兜兜的胖小子,抱着一条和他的身体差不多一样大的大鲤鱼灿烂地笑着,老百姓都喜欢讨个年年有余,鲤鱼跃龙门的好彩头。画的后边是个小小的空格子,放着些不常用的小物件,年画一挡,隐蔽又不占地方。墙根里放着张枣红色磨得明明亮亮的掉了漆的小方桌,旁边胡乱放着几个自制的样式各异的小凳子。所有的物件都落了厚厚的一层尘土,看了心里总觉得酸酸的。</p><p> 等娘把饭做好了,三遍五遍地喊着:起来吃饭了,你爹干了一早上活都回来了,你们还在这儿赖着不动。喊了凣遍不顶用,一气之下直接把被窝掀翻了,露出两个赤条条的小光屁股溜,几个小家伙才不情愿的,磨磨蹭蹭地各自找自己的棉祆棉裤糊乱的穿上。来到外间屋里娘已经把温水倒到脸盆里,又挤过去随便抹一把脸,赶紧抢凳子占地方,就在那个方桌旁围着坐了一圈。</p><p> 这时的外间屋因为门口挂了个旧棉门帘而光线昏暗,屋里充满了长时间烧水做饭产生的大量的蒸汽,浓厚的抬头都看不清屋顶的房梁和房椽,蒸汽里混合着饭菜的香味、灶台里冒出来的呛人的烟味、还有没烧完的玉米秸以及泥土的气味。</p><p> 娘已经把红薯玉米粥盛到碗里挨个放好,香喷喷的玉米饼子放在用高粱杆做的篦子里,一大盘炒白菜摆在中间,旁边还有一小碗咸菜。孩子们开始你推我搡的争抢着那个有着焦黄色最脆的饹馇的玉米饼子,争抢着盘里的菜叶子,把不爱吃的菜邦子拨到一边,嘴里还相互说着对方的不是,直到娘一人打了一巴掌,喊到:吃饭还堵不住你们的嘴,一个个才老实下来。</p><p> 他望着那张已显破旧的饭桌呆呆的站着,所有的记忆、所有的往事一齐涌来把他的脑袋塞的满满的,胀的头疼。</p> <p> 他用力把头摇了两下,尽量让自己好受点儿,转身走进右边的里屋。</p><p> 靠南面是几乎占据整个屋子一半面积的大炕,现在上面只铺着一层不知有多少年头的席子,四角和边沿都有破损,颜色也由原先的乳白色变成了暗黄色,甚至有点发黑。</p><p> 他记得在小时候,炕席下边铺着一层厚厚的、用石头碌碡撵压小麦后剩下的花秸,席子上面铺着絮着棉花的炕被子,躺在上面松软暖和,还能闻到一股新鲜麦秸特有的清香,以及那种刚晒过的棉被独有的棉花混合着阳光的味道。炕紧挨着木制十字格的窗户,是当年木工师傅手工制做的,上面糊着从学校里讨来的印着国家大事的报纸,过年时也许会换成小学生们订本子写字用的那种加厚的大张的白粉连纸,再贴上两个红色的剪纸,屋里瞬间明快喜庆起来,有了些过年的味道。</p><p> 他想,这样的火炕就是我们那一代人的摇篮吧!</p><p> 每当有一个新的生命诞生时,都伴随着那稚嫩的奶声奶气却响亮的哭声,这大炕就成了这个小生命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驿站。在这里,他哭着笑着,玩着睡着,伴随着无数张自绘地图的产生,他也走过了三翻六坐八爬叉的人生历程。</p><p> 那时候大人们都忙着战天斗地、挣工分养家,成天早出晚归,看孩子这样的小事就落到了只大他几岁的大姐身上。爬在大姐那稚嫩的背上,他牙牙学语,高兴了就蹿,不高兴就闹,困了就睡,醒了就哭,眼泪和哈喇子常常把大姐那件小蓝花的旧褂子弄湿一大片,把大姐给气得在他屁股上狠狠地打上两巴掌。他便又大哭起来,用两个小拳头糊乱捶打着。等他会走了,又象个跟屁虫一样寸步不离地跟着大姐满村子地跑,象个讨厌的狗皮膏药甩都甩不掉,气的大姐干跺脚没办法。后来,大姐学骑自行车,他就对大姐产生一种盲目的信任和崇拜,崇拜她那连她自己都没自信的车技,他很享受地坐在她那摇摇晃晃还时不时钻柴火跺的自行车的后椅架上,随便她骑到哪里,他都高兴的手舞足蹈,兴奋地大喊大叫。现在想想他也有点后怕,庆幸自己到现在胳膊腿还都健全,庆幸自己有这么一个非常厉害的大姐!也佩服自己的无知无畏,傻人有傻福!</p><p> 在这样的打打闹闹中他慢慢地长大了。</p> <p> 紧挨着火炕靠东山墙的地方放着个厨柜,左右两边镶着手工雕刻的镂空花边,古朴大方,非常耐看,靠北山墙放着个一人多高的衣柜,两件家具中间放着个可以坐下一个人的小躺柜,三件都是枣红色的实木家具,是娘结婚时的陪送。</p><p> 每到晚上,点一盏煤油灯放在厨柜中央,微弱的灯光勉强能照亮那么一小片地方,这边大姐跪在小躺柜上趴着做作业,那边娘坐在炕头上纳鞋底,有时补旧衣服,有时用纺车纺线。他很少知道她们是什么时候睡觉的,因为他总是象装上了永动机一样,不知疲倦一刻不停地疯跑一整天,早困的不行了。</p><p> 那个衣柜里面分上下两层,下面一层放些衣服和被褥,上边放些针线盒或毛巾帽子等小东西,偶尔有点糖果花生或其它什么好吃的东西都会放在那里,不管是哪个孩子,只要刚一会走了能爬高了,第一件事就是爬到小躺柜上去开衣柜门,在里面找好吃的,那里对孩子们来说是最有吸引力的地方。</p> <p class="ql-block"> 他又看了一眼那个大炕,那个装满故事的摇篮,转身走出老屋。</p><p class="ql-block"> 四周几棵已经成材的大树拥抱着小院,淡蓝色的天上没有一丝云,临近中午的阳光绕过树枝,照进小院,让老屋显的更加简朴、宁静丶祥和,更让人难以割舍!</p><p class="ql-block"> 要拆迁了,几十年的老邻居们各自西东,找地方安身。当真要走了,却总有一丝牵挂,总有一丝留恋, 家乡情虽深,却留不住肉身,他乡虽然好,却安置不了灵魂。虽然人去村空,虽然拆迀移平,她的容颜、她的记忆和她的乡土气息,却永远留在了这辈人的灵魂里。</p><p class="ql-block"> 再见了,晚霞里的袅袅炊烟;再见了,晨暮中的鸡犬相闻;再见了街头巷尾的家长里短;再见了,满满回忆的乡村!</p><p class="ql-block"> </p> <p>老屋</p><p> </p><p>最后一抹夕阳的残红</p><p>斜照着老屋西墙的屋檐</p><p>脱落的墙皮裹藏的记忆中</p><p>依稀映现出童年的剪影</p><p>一块冒着热气的烤地瓜</p><p>一个省了三天舍不得吃的白面饼</p><p>一帮拖着鼻涕的半大小子</p><p>裸露着通红的小手堆雪人、打雪仗、排着队溜冰</p><p>一群穿着红棉袄的小丫头</p><p>扎着小辫儿</p><p>唱着一五六、一五七</p><p>和着节拍在跳绳</p><p><br></p><p>在岁月流逝的沧桑里</p><p>更加沉默破败的老屋</p><p>把一生最美好的念想</p><p>停留在了四世同堂的欢笑中</p><p>即将结束历史守望的老屋</p><p>在动迁协议上洒下了她斑斑的热泪</p><p>还有无言的叹息声</p><p>也许有一天</p><p>当我们站在</p><p>滹沱新城那花园般的小区</p><p>茫然四顾的时候</p><p>才发现</p><p>我们永远失去了自已的心灵家园</p><p>成了无根之萍</p><p><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