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插队生活之廿三：爱好成就了大学梦

剑客

作者简介：

        剑客，生于困难年代，长在动乱时期，吃过糠，下过乡。“恢复高考”后，成为“新三届”中的一员；毕业后，先后供职于政府机关、事业单位，做综合调研工作、搞职业技能教育、干统战教育培训，历任副处长、处长、副主任、党委书记、院长等职。2018年退休，业余作家、客座教授、特邀研究员。

        先后出版诗歌散文集《情丝文韵》、杂文集《谈天说地》、诗集《低吟浅唱》、散文集《品读哈尔滨》《岁月无痕》、长篇报告文学《巴兰颂歌》《工作队在依兰》，以及经济社会发展研究文集《调研·思考·实践》《地方经济社会发展研究文萃》等。

      我的插队生活之廿三：爱好成就了大学梦

       我自幼爱好文学，特别是对诗词感兴趣。但是在当时的那个年代，唐诗、宋词，包括小说、散文等，都属于“四旧”范畴，既买不到,也借不到，看见的都是“手抄本”。我中学时就抄了《唐诗别裁集》和《宋词别裁集》，也背了其中的一部分诗词。在后来的日子里，脑子里会偶尔跳出几句诗词来。比如“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比如“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比如“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比如“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在建设青年点时，有一天，我脑子里突然蹦出两句诗：“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就顺嘴说了出来。

       一位正在低头干活的瓦工师傅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问道：“你对古诗词感兴趣？”

       我回答：“喜欢而已。”

       “你知道这句诗是谁写的，表达什么意思吗？”他又问。

       我说：“这是一首‘边塞诗’，是唐代诗人王翰《凉州词》中的两句。意思是出征的将士们正要开怀畅饮夜光杯中葡萄酒的时候，马上的乐队已经弹起了琵琶，催促将士们出发远征了。”

       他看了我半天，说道：“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知道唐诗、宋词是什么了。你有这个爱好就应该好好学，将来一定会有用的。”

       我默默点头。

       说到背诵诗词还有一段故事。忘记了是在哪儿看见了一首诗：“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当时只觉得这首诗挺有意思，全诗总共20个字就有10个字是数字，而且是从一到十，我看了几遍就背下来了。当时不知作者是谁，也不知道表达的什么意思。

       后来有一次我顺口把这首诗背出来，邻居李大娘听我背这首诗后对我说：“振华，你知道这首诗描写的是什么吗？这是一首描写青楼妓女生活的诗，不能随便念。要学就学点好诗”。

       我当时吓了一跳，因为李大娘是日伪统治时期“国高”毕业的，在我们大院里学问最高，她说的肯定错不了。

       回家后，我仔细揣摩，更觉得李大娘说得对，“烟村”不就是烟花柳巷吗？妓女的活动场所无外乎亭台楼阁；妓女的艺名不都是牡丹、玫瑰、樱桃、石榴、杏花吗。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敢背诵这首诗了。

       上大学后，系统地学习古典文学后才知道这首诗是宋代理学家邵康节的《山村咏怀》，大意是：我到外面游玩，不知不觉离家已有两、三里地，看到不远处的小村庄里有四、五户人家已经冒起了炊烟。我信步走来，又看到路边有六、七处精美的亭台楼阁，独自静静观赏，才发现身边的树枝上挂着八朵、九朵，哦，不，十朵花。好一幅静美如画、赏心悦目的山村风景图。根本不是李大娘说的那样。

       有一段时间，我接触了鲁迅的作品。在“文革十年”及以后的一段时间，文学艺术领域成为荒漠，古今中外的名著都成为“毒草”，国外的托尔斯泰、普希金、巴尔扎克、雪莱，中国的巴金、老舍、曹禺、矛盾，包括赵树理、丁玲的作品都被打入冷宫，《红楼梦》《水浒传》《三国演义》《西游记》等古典名著都成了可焚不可读的“毒草”。而鲁迅的作品是当时官方允许出版的为数不多的文学作品之一。记得中学时与父亲一起到黄福禄叔叔家串门，看见他的书橱里有许多书，我从中拿出一本小薄册——《阿Q正传》单行本。黄福禄叔叔看见后对我说：“这个你看不懂。想看书，就找一本别的吧。”

       黄福禄叔叔是父亲同事中最有学问的一位，曾经与父亲同在“青年突击队”木工组，后来转干当上了科长。那个时候的科长可是个不小的官儿，至少比现在的处长要金贵很多。他说我看不懂，我非要看。拿回家看了两页，觉得语言别扭、拗口，读起来费劲，真看不懂，但又不好意思承认。害得我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再去黄福禄叔叔家玩，唯恐他问起来我无法回答。

       中学课本里有部分鲁迅的小说、杂文和诗歌，老师讲过后，也大都一知半解，只知道《祝福》的主题是“礼教吃人”；《故乡》强调的是“辛亥革命后十年间农村经济萧条、衰败的悲惨景象，揭示了广大农民生活痛苦的社会根源”；《孔乙己》讲的是 “揭露封建科举制度的罪恶”；《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说的是“批判封建教育制度”；《 论“费厄泼赖”应该缓行》反映了“痛打落水狗”的不屈不挠的斗争精神；《“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是回击国民党反动派的文化围剿，等等。对这些作品产生的历史背景，作品的表现手法等一无所知。对鲁迅的《自嘲》诗只记住了“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两句，有一段时间我总在想：鲁迅真是个喜怒无常的人，一会儿“横眉冷对”，一会儿又“俯首甘为”，反差也太大了。 

       通过读《鲁迅书信集》，我知道了鲁迅十分关心、提携青年作家，萧红、萧军、叶紫等都是在鲁迅先生的关怀帮助下成长起来的。我还了解到，鲁迅虽然没有直接参加革命，但是他对共产党和工农红军非常关心，与瞿秋白、方志敏、陈赓等共产党人都有交集，在“白色恐怖”时期，他曾冒着被捕的风险留瞿秋白夫妇在自己家避难将近一个月，直到地下党派陈云同志把瞿秋白夫妇接走；陈赓到上海治病期间，鲁迅通过冯雪峰把陈赓请到家里热情款待、彻夜长谈，了解共产党和工农红军的情况。

       真正接触鲁迅的作品是在下乡插队时，当时我与刘可茂住在一个寝室，春节期间，青年点放假，我俩又一起在青年点值班，渐渐地成为好朋友。可茂的二姐刘丽华是1966年毕业的“老三届”，她气质高雅、谈吐不凡，知道我爱好文学，对鲁迅感兴趣，就用一本当时常见的黄皮《工作手册》给我抄了数十页的“鲁迅的许多书名是什么意思？”其中对《呐喊》的介绍是这样的：《呐喊》是鲁迅的第一部小说集，写于1918至1922年，当时正是“五四”运动前后，新文化运动在全国蓬勃开展，鲁迅说他“呐喊”几声，目的在于慰藉那些在斗争中“奔驰的勇士”，使他们无畏地前进。

       对《而已集》介绍是这样的：《而已集》是鲁迅在1927年蒋介石“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前后写的杂文集，在题辞中鲁迅写道：“这样我又看到了许多的血和许多泪。然而我只有杂感而已，泪揩了，血消了，屠夫们逍遥复逍遥，用钢刀的、用软刀的。然而我只有“杂感”而已，连“杂感”也被“放进”了应该去的地方时，我于是只有“而已”而已。眼看着屠夫们杀戮我们的革命者，破坏革命文艺，鲁迅很愤慨，取了《而已集》这个燃烧着讽刺的烈火的书名。

       对《三闲集》是这样介绍的：《三闲集》创作于1927至1929年，当时鲁迅与一些革命文学提倡者有过不同意见的争论。成仿吾曾经不恰当地攻击鲁迅。他认为鲁迅的杂文是“以趣味为中心的有闲阶级的东西。”说鲁迅所矜持着的是闲暇、闲暇，第三个闲暇。鲁迅幽默地将自己对其评价的回应取名《三闲集》。

       四、五千字的“鲁迅的许多书名是什么意思？我看了许多遍。后来，我“按图索骥”，陆续买来了鲁迅的小说集《呐喊》《彷徨》和《故事新编》，散文集《朝花夕拾》，散文诗集《野草》，杂文集《南腔北调集》《花边文学》《伪自由书》《且介亭杂文》《且介亭杂文二集》《且介亭杂文末编》《三闲集》《二心集》《而已集》《集外集》《集外集拾遗》《热风》《华盖集》和《鲁迅旧体诗集注》等。

       鲁迅的小说如同一块巨石，沉沉地砸向当时国人麻木的心灵，其中的人物个个栩栩如生，比如，童年时淳朴天真、无忧无虑、可亲可爱，中年时懦弱、世俗、迷信、卑微、麻木的闰土；思想陈旧腐朽、观念保守落后、盲目留恋过去的九斤老太；既可怜、可笑，又可气、可恨的豆腐西施；不学无术、精神空虚、善于韬晦、阴险凶狠、时刻梦想复辟的赵七爷；集穷酸、迂腐、自尊、自负、孤独、善良、真诚、守信于一身的孔乙己；穷困潦倒、恶习成性、善于投机钻营、虚妄精神胜利的阿Q等等独特的人物形象，反映了当时的“国民性”。

       鲁迅的散文和散文诗自由随意而又富于浪漫主义、人文主义的气息。如，用泪水拌着墨水写成的《纪念刘和珍君》《为了忘却的纪念》；另一类是对旧文化人士迂腐思想和行动进行含蓄的批判，在怀念的同时发出叹其不悟、哀其不幸、怒其不醒感慨的《范爱农》；通过叙事表达对其崇敬、尊重之情，以及对美好往事回忆的《阿长与山海经》《藤野先生》。

       鲁迅的杂文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具有强烈的现实批判性。如匕首、似投枪，长篇的论证严密，短篇的一针见血，具有高度的说服力；长于分析、论辩制敌，传神、深刻，形式丰富多彩，手法不拘一格。至今无出其右。

       鲁迅的旧体诗气象宏大、沉郁顿挫、大开大合、峭丽含蓄、深刻精炼、抱诚守真，体现了阳刚之美。“忍看朋輩成新鬼，怒向刀叢覓小詩”“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血沃中原肥勁草，寒凝大地发春華”“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破帽遮顏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橫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躲进小楼成一統，管他冬夏与春秋”等诗句耳熟能详、妇孺皆知。

       可以说，鲁迅作为“中国文化的守夜人”，他做到了“人剑合一”。他的文章，无论是诗歌、散文，还是小说、杂文，都很刻薄、尖锐、有力、传神，读后有刺痛感、震惊感。出于对鲁迅的仰慕，后来，我将我的“博客”，命名为“哈哈老剑客”；将我的“微信”，命名为“剑客”。

       对文学的爱好，促使我阅读了许许多多的文史哲著作，也丰富了我的文学素养、提升了我的文字基本功。读书，也使我走出了插队生活的困顿和颓废，驱散了一个人在青年点值班时的孤独与沮丧，使艰辛的日子变得有意义，使灰暗的生活变得有乐趣，并在内心深处保持着对未来的期望、对理想的憧憬。

       因为读书，使我在“恢复高考”后报考大学时，选择了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而且在数学只得8分的情况下，被黑龙江大学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录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