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喜剧

叶子

　　这是一个发生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故事，一个发生在老家岩下山的真实的故事。

猪头尖是山名，它坐落在老家的东面，是一座天然动物园。离老家几里路程。大忠就生在猪头尖长在猪头尖。

他守着一座大山，一位老母，一垄山地。

老母亲守着儿子，还兼守着一座庙宇。

大忠四十了，未娶，那时候娶个媳妇儿见面礼不多，但哪怕一身灯芯绒布料，大忠拿不出来。因为他连一日三餐都有问题，哪来的钱去买灯芯绒娶媳妇？

猪头尖高高地耸立在环山的东面，像仙女峰，大忠就住在仙女的怀里。

他没看过文字，没听过书声，没见过世面，他就这样与母亲朝夕相处，相濡以沫，整天面对的是漫山遍野林立的树，呼啸的风，悠闲的云，还有那红彤彤暖洋洋的太阳，还有那些活泼可爱的珍禽异兽。从棒槌长长到五尺之躯，大忠不觉得他命里缺了什么。

一年四季春播，夏长，秋收，冬藏。对大忠来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再自然不过，周而复始。

吃野菜杂粮长大的大忠，长得像红红的高粱一样壮实，他没有追求，没有信念，没有向往，他为生而生，为母是从，日昼劳碌，老实巴交，不多言语，沉默的像这猪头尖。

一天，在猪头尖山脚下蛇头嘴居然搬来一户人家，主人叫杨过。杨过有山花一样漂亮的妻子，有野猴一样活泼的儿子。杨过好猎，在当时是名噪四乡的神枪手，他携妻子来到山里，就打算靠狩猎谋生。他的足迹遍布山山岭岭，无往而不胜，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他可谓一网打尽，每次只要一出门他总是满载而归，扛着野兽，提着山禽，笑盈盈地背着夕阳回家。

八十年代，市场经济发展起来，杨过靠那杆土铳，生活殷实了，妻种些菜蔬，他的山货吃不完就拿山外去卖，换些米油酱醋，衣衫被褥之类的生活用品，还存了点钱。

在大忠眼里，杨过虽然个子不高，又黑又瘦，但他是见过世面的人。他常说，打猎赚钱，他要存钱，将来送儿子读大学。他儿子当时读小学，走读生，跟我是同学。

山旮旯里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消磨时光。雨天不能出门，杨过就与大忠一起聊打猎，怎样发现兽类踪迹放绳套，分析兽类的习性，怎样布设陷阱，辨别飞禽的啼鸣，包括动物之间的敌友关系，这样有利于更大效率的捕获猎物。

大忠很感激杨过这山林之王给他传经送宝！

他们有空一起喝点小酒，聊打猎也聊女人，可大忠对女人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杨过的那杆土铳，他认为拥有了土铳，不但有了舌尖上的幸福，庄稼的收成，还有征服的快乐！

每当杨过在大忠面前擦拭枪管的时候，大忠眼瞪得大大的，圆圆的，还不断的做吞咽的动作，喉结一上一下，就像看见特别好吃的东西一样，馋的。

一次，杨过终于带着大忠一起去打猎了，他们像穿山甲一样穿越了几个小山头后，很快捕获了一头又大又肥的麂。杨过把这头麂子送给了大忠，大忠就背着这头麂子像野猪一样呼哧呼哧地小跑着回了家。也许是麂子太重，也许是他跑得太快，也许是由于兴奋！

他照着杨过的交代剥了麂子，当他看到麂肚子里的三只小崽，他兴奋地高喊:“哇，还有三只麂崽！”他连忙吩咐母亲做玉米饼荞麦疙瘩，待会儿叫上杨过喝几盅！

当他来到杨过家，夫妻俩正哭得天昏地暗，原来他们的儿子，突然呼吸困难，口吐白沫，倒地身亡，望着门板一样长的孩子，大忠也伤心地走了。

大忠回来处理好这四头麂子，吃不完的腌起来，熏着，日后拿腊货去卖。

儿子死后的一段日子，杨过也想到收手，可他还想存点钱养老。

这次获利后的大忠，更加觊觎杨过的那杆枪，时间长了被杨过看出了他的心思，杨过于是答应借钱大忠也去买一杆，大忠当然乐意啦，过了一段日子，杨过果然帮大忠买回了一杆崭新的土铳。大忠摩挲着这铮亮黝黑的枪，甭提有多高兴了！

接着，杨过就教大忠怎么使用枪，怎么保持距离，怎么狩猎，别看大忠傻不楞楞的，学打猎还真行，不多时日，大忠也能弹无虚发，满意而归了。

为了防兽，山地里的花生，红薯，玉米等农作物从打苞时起就要人去看管，尤其是晚上。在一垄地的半山腰上，总会立着一个茅棚，用树木搭建。四根杉木支地，一侧横绑几根细树杪，当阶梯用。再用竹片横钉一平面，在竹片上铺一些稻草，再在稻草上铺一破棉絮，这就是床了，在床的上方，盖着尖顶的芭茅，人躺在这床上面，就能耳听八方了。

-床头往往放一个竹梆或棕榈梆。有动静了， 或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了，就敲一敲那梆，吼几声，马上就会听到一阵呼啦啦呼啦啦穿林逃遁的响动，这些畜生很灵敏，无论你怎么机警恐吓，也总是有被它们钻了空的时候……

一天早上，母亲去茅斯喂猪，惊喜地发现，圈里怎么多了一头猪呢？仔细一看，原来是跑来一头野公猪！几个月后，他们家的猪下了一窝崽，八只！把大忠的母亲高兴的！

大忠也幻想着，等他打猎攒了钱也讨一个婆娘，结婚生子呢！

以后的日子大忠除了忙时种地，闲时就打猎。兽肉可吃可卖，兽皮更值钱，大忠算是被杨过带出了师，他可感激杨过了！于是时常送些杂粮给杨过，还说，地里的红薯，玉米什么的，他可以自己随时去采摘，不要有隔，不分彼此。

他们有个规定，从来不一起出猎，都是单枪匹马，单打独斗。

这年玉米丰收了，正灌浆大个大个的玉米棒子，看上去可喜人，但是防野兽的任务也更艰巨了。

一个清晨，朦朦胧胧的月光，杨过妻来到大忠的玉米地时，打算掰几个玉米棒回去，“咔嚓咔嚓”，突然“叭——”的一声枪声，响彻山谷，大忠以为又击中了一头野猪，从茅棚飞奔而下，当他近前才发现，杨过妻胸前一片殷红，仰在玉米地沟上。

而此时的杨过，正落在他自己布设的陷阱里，与一头饥饿的野狼搏斗！

……大忠娘哭倒在杨过妻的坟前，望着空荡荡毫无生机的大山，吼着:儿子，你要遭报应的！

后来，大忠再也没有见过杨过。

再后来大忠母亲去世了，大忠做了猪头尖的庙卒。

后来呢？

后来，庙卒死了，猪头尖的庙空着，没人打理，一直到现在由老家的乡亲时头月节轮流供点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