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过年的记忆(散文)</h3><h3> 作者:王大为</h3><h3>每逢临近春节,老家的印象就油然浮上心头,那里的山,那里的水,那里的天空,就从记忆的深处冒出来,像春天的雾,像秋天的雨,轻盈缠绵,若即若离,迷离无形,有时又清晰得擦都擦不去,就像家乡厚厚的黄土一样,结实的堆积在我的心头。</h3><h3>冬天的黄土高原,一抹荒凉,秃山上本来不多的树木,掉光了叶子,傻傻的站在哪里,孤独而尴尬,就连本来俊秀的草本植物,脱掉了炫目的外衣,紧紧的贴在地上,完全没有了往日的高傲与优雅,和懒散的黄土一起沉入梦乡。</h3><h3>赶上雪大的年份,沉积难化的白雪,被一层一层的梯田分割的一条一条的,像散落在高原上的白绸子,纯洁飘逸,给静谧的荒原平添了几分动感。</h3><h3>高原上人们的民风纯朴简单,一年的年根和年头,都是人们最开心和快乐的时候,辛苦一年,就为了这几天,平日里省吃俭用,在这几天尽情的花费,和平日里的判若两人,进入腊月,就算过年了,有事没事,大集小集,女人们总能找到去赶集的理由,打发家里的男人,或者闲人,即便是为了一包调料,或者是上一集嫌贵,看看这一集能不能便宜点的东西,而且,出门时女人总能叫回来两回,再三叮咛,最后都是以男人或者孩子不耐烦发火而终,然后头也不回的一路走去,好像背负着重要任务似的,女人的脸上轻轻挂着满意的微笑,眼不眨的看着他们消失在崎岖的山路上,身后留下一股黄土的尘烟。</h3><h3>年关是最紧张的,也是最兴奋的时刻,每家的小孩都自不必说,就连大人,把平日里反复穿洗的衣服,扔在一边,从箱子里翻出来,反复试过,就是没有露过面的衣服,从头到脚,焕然一新,大多数人都不自在,好多保守的男人,穿着新衣服在人多处走了一回,手脚没地方放,干脆回来换平日里常穿的,靠着墙根晒太阳,漫不经心的聊天抽烟。</h3><h3>山区的人大都不讲究吃,男人们大都不进厨房,更不知道有多少菜系,自己一年四季就那么几样饭,大都不谈吃穿,吃自己最熟悉的饭,穿自己一年四季不换的衣服,偶尔别人请客吃了一个自己不熟悉的饭菜,能自责和宣扬好几天。他们对自己比较克扣,对客人特别的大方,好吃的,好烟,好酒,都是为亲戚朋友准备的,家里人只有在来人时享受到这些好东西。门事大的人家,女人就更累,一拨一拨的准备着同样的饭菜,有时候都来了些什么人,她们都不知道。</h3><h3>喝酒是过年的最主要的内容,大家就叫酒场,一般是今天谁家摆酒场,有大半个庄的有点酒量的男人都得上场,多数是从中午开始,一直到后半夜,有时有到第二天的。来人时先吃饭,饭吃饱了,然后再上喝酒的菜,酒场正式开始,二钱的小盅,四个或六个放在一个小盘盛着,先每个人敬一盘,然后就划拳,由此进入喝酒高潮,所有的规矩由酒官说了算,好像比省长的官还要大,主要的任务是让客人喝好,标准是——客人喝高了,丢人走了。出拳干脆权利落,喝酒又干脆的人,大家都刮目相看。如果谁家来了客人,主人赔了一阵,感觉不胜酒力,再招呼一帮厉害的上场,喝到后来就乱了,就像打擂台似的。最后的胜者是把前面的都放翻,第二天的头条新闻就是谁家昨天有多少人次喝酒,喝的是什么酒,倒下了几个,谁的拳最厉害,最后的胜者成为英雄,也成为他骄傲的资本,以后再有这样的场面,他可以目中无人。</h3><h3>社火是山区人们的文化精髓,也是他们才艺比拼的大舞台,社火分两种,有白天社火和夜社火,夜社火也叫地摊,社火的组织者叫戏头,大多是有一定活动能力,但戏不一定唱得好,也不任行政职务,群众口碑好。白天社火一般以历史人物和故事编排,一般是庄里有扮相的俊男俊女,古色古装,着上色彩,穿上行头,煞是好看,有红脸的关公,又白脸的曹操,英姿飒爽的穆桂英,一个个历史人物活灵活现,骑到高头大马上,甚是威风,也有一夜走红的角儿,就像现在的超男超女一样,引来八方的打探,平日里的伙伴,以羡慕的眼光挑逗她,勉强露出尴尬的微笑,好看迷人,像开在高原上的山丹丹花。</h3><h3>社火大都走街串户,过年的气氛就此拉开,社火的长龙沿着狭窄的巷道徐徐前行,最前面是锣鼓开道,大鼓一般有一到两米,是用村里最有力气的公牛的皮,历经三夏三冬自然干燥,由经验老道的师傅制成,由村里最愣头的小伙子敲打,声音浑厚响亮,震耳欲聋,震得两边的墙皮直冒烟,鼓声,鞭炮声,人声,马蹄声响彻云霄,村民一生一直在一种平淡安静的环境中,外界的刺激少,隆隆的鼓声激起他们少有的昂奋的情绪,几乎是倾巢出动,人山人海,随着社火渐渐远去,人们还意犹未尽,远没有离去的意思,此时的焦点就聚集在人群中的刚过门的新媳妇身上,进门好几个月,羞于见人,平时不出门,这时邻居的妇女将她团团围住,摸摸新媳妇丝绸一般的秀发,和格外显眼的发结,上下打量着她的衣着打扮,打问娘家的情况,周围有几个年轻人目不转睛的一直盯着新媳妇,新媳妇感觉到了那些热辣辣的眼光,低着头羞红着脸机械的回答着女人们重复的问题,始终不敢抬头看那些异样的目光,找个机会就溜回家了,大家就失落的渐渐散去,各自准备晚饭,还要早一点去,占一个有利得位置,看晚上的地摊。</h3><h3>高原的冬天日照短,落山的太阳,来不及将山头摸红,就消失在两个山的夹缝中了,只有高空淡淡的云层,残留着绚丽的色彩。沉入夜色中的村庄,宁静悠远,地摊就在一块不大的地方上表演,没有舞台,只有几只昏暗的灯,周围围满了人,多数人都准备了板凳,踩高了看,有的干脆将孩子骑到大人的肩膀上,地摊主要有小曲和笑摊,就是唱当地传承下来的曲调,高亢悠扬,故事大多以爱情故事居多,把男女的关系演绎的传神而生动。笑摊就像是现在的小品,以逗笑为主,故事以日常生活的事为多,扬善惩恶,宣扬尊老爱幼,树立正确的家庭关系,一个个经典的故事,一代代传承和灌输,渐渐溶进了他们血脉中。</h3><h3>秦腔是庄里,除过吃饭和睡觉的第三件大事,过年必不可少的节目,就是再小的村落,也有一个戏台,大都有些破旧,只有在唱戏时,才挂上和舞台极不协调的红色幕布,显得喜庆和神秘,戏班子一般是冬天闲暇时就组建排练了,和中央电视台每年的春晚时间和程序一样,只是它的持续时间,一般是从正月初四开始,一直演到正月十五,那一年高兴的话,就演到二月二前。</h3><h3>演员都是本村的村民,有两个人不好找,一个是女主角,也叫旦角,要年轻漂亮,还要有好的嗓音,要圆润委婉,谁是女一号,那就是十里八乡的明星,许多人都是冲着她去的,曲折悲凉的剧情,加上委婉略带哭腔的嗓音,刺穿着原本善良和朴实,没有感情历练,甚至爱情的村民的心,演员唱的声泪俱下,观众也鸦雀无声,所有的情感都沉浸在这幽深夜色中。既然成名,就有了明星效应,有人活灵活现的说,和谁拉过手,有的说看见有人往她的口袋里塞了一个手绢,有的说是水果糖,不同版本不的故事在民间传说。</h3><h3>男演员一般要求嗓音要高,长相要求不高,戴上官帽,抹上厚厚的油彩,除小生之外,大都戴上胡须,原本黝黑满是沟壑的痩脸,能看见的地方不多,再穿上有半尺厚的靴子,龙袍下面垫上厚厚的棉衣,显得高大威武,官有官相,和平日里走路邋遢,有点驼背的形象怎么都联系不起来。</h3><h3>最不好找的男演员是演黑脸包公的人,包公是一个弘扬正气,敢作敢为,先斩后奏,能够搬到当朝驸马的人,在大家的心目中何其伟大,要求有大高个,大国字脸,而且要光滑,要让黑色的油彩熠熠生辉,尤其要求额头要大而饱满,因为在他的额头有一个大大的阴阳半月图案,要不就不足与展现他的威严,村民大都生活清苦,吃的清汤寡水,繁重的体力劳动,再加上当地人大多脸长,没有几个能够符合这个标准,包公就是《铡美案》里的压轴人物,这出戏的成败,就看他的扮相和出场的吼声,一个威风凛凛,嗓音浑厚高亢,吼声如雷的包公的出现,激荡着人们脆弱的心灵,那吼声就永远回荡在山谷间,也回荡在人们的心里。</h3><h3>春节的老家,苍凉深沉的大地依旧朴实无华,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以他们乐观豁达的精神,和黄土一样深厚的文化,绘制着一幅幅精美华丽的人文画卷,呈现精彩纷呈的独特文化风貌,涵养着一代又一代人,我们是大山流淌出的一个浪花,我们眷恋着那片熟悉的土地,留恋着纯朴单调的民风,还有那悠扬激昂,婉转悲凉的秦腔,节日就是对家乡感情的又一次整固。</h3><h3><br></h3><h3> 2020年春节,烟台</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