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湾记忆之——冬天

佳羽

心 语

       一晃就到了2020年了，可谓甲子当头岁月如流，每逢庚子总有难头。佛语有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今年是我们鼠辈们的本命年，这回给的“瓜豆”也就是鼠疫了。

好家伙！大过年的，家家闭户、人人自危，路路不通、村村隔离。疫区的医院也是医疲药贫病患潮涌。真不晓这块土地上的人造了些什么孽，轮回上演着一佛出世两佛升天的悲剧。是哪个妖孽在这块土地上给老百姓整蛊？！等唐僧与悟空们西去归来自然就揭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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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着辛勤劳作的鼠伴和未成器的鼠崽子，静候着未知的来日。在这瘟疫肆虐、宅家自闭、度日如年的时间里，闲着也是闲着，写点东西热一热冰冷了许久的空间吧。

      在很多时候，心心念念的总是想起罗湾的一些往事，是年纪大了还是烙印深了，模糊不清，只是留下点历史来慰籍下自己，愉悦他人。这些故事对成长在改革开放以来的后生们来说，也可能不屑一顾，但对当年同根同源、同一个历史时期生活过来的人们来说，在庚子佳节行思坐忆时，兴许能带来一些感悟。文中，一段嘴角飞扬一段惊悚悲泣，没有什么章法条理，只有那真实的回想在此回放。
       这几十年，我们总在这难头上冲浪，缺衣少食、疏学贫教，不仅苦了一代鼠辈也影响了不少后生。好在那时我们能像个野生动物那样蹦跶，生活上受的也大都是“南墙”教育（碰壁自省）。不然，那就一点生物趣味都没有了...

写下几段罗湾时期的成长经历，供在那个年代生活过来的小（老）伙伴们惬怀。

七十年代的罗湾水电工地驻地中心区全景（1976年摄）

弃 颜

      还记得那六七十年代我们生活过的罗湾么？还记得那大山里的冬天冷到窒息的那种感觉么？还记得那一件件像冻疮一样疼的往事么？...请跟随我回到那童年风云里，去找寻一下发生在我们身边那深浅不一、苦尽甘来的往事吧。

　 地处江西北部北潦河流域的靖安县有一个罗湾乡，那里山高路险森林原始，气候四季分明。春天，植被速生阴湿多毒。夏天，烈日当午早晚清凉。秋天，山野秋黄野果丰盛。冬天，寒风刺骨小鸟悲鸣，湿冷得很。

 如今的罗湾乡岭下村小河（2017年摄）

      六十年代末，国家在那里兴建了一个备战用水电站——罗湾电站，预计工期5年（实际上干了十五年）。电站大体分为两个工区，水库建在罗湾乡与官庄乡之间，叫大坝工区。发电厂房建在相聚水库大坝十几公里的岭下村，叫厂房工区。两地之间有一条约3.6公里长的穿山隧洞也需要贯通连接，是条跨流域隧洞。建设单位就是中央水电部第六机械总队（简称六机总）与上海水电设计院为核心，汇集全国除西藏、新疆外各路人马组建的江西省水利水电工程团，工程团隶属江西省水利厅。

罗湾水电站卫星地图（网络资源）

　　初到罗湾时正好是一个冬天的夜晚，从洪门电站完工后迁徙到罗湾电站，路程大概有好几百公里（当年）。搬迁时，我家乘坐的是一辆解放牌的大卡车，司机叫詹毛荣(音)。这个叔叔黑瘦黑瘦的，小眼睛，有一副嘴角歪一下就算是笑了的表情符。

不记得父母们是怎样把洪门的家“搞空”的，只记得昨天还是好好的今天家里的东西忽然都没了，空空如也的景象使我心里非常茫然与失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只知道这是要举家出走了，说是要到一个叫罗湾的地方去。就这样，我的人生有记忆的第一次迁徙就这样开始了。

这天中午，家里不能做饭了，母亲带着我们弟兄三个（一个5岁的弟弟和一个2岁的弟弟）去食堂吃饭。洪门电站的职工食堂距我家（粮站下面）很远，娘几个走去就花了很长时间。

到了食堂，母亲要我用一个带盖的钢精锅去打的饭，盖子翻过来装菜，我们一家人就这样在里面吃着。由于心里失落与紧张，饭也没吃多少就要上车了（仅仅一个搬迁就让幼小的心灵有那么大的惊慌，成人后才意思到抄别人家老窝是何等的龌龊，抄家与强拆是有罪的）。

 2008年抚州洪门水电站全景（2013年摄）

      装好家当的卡车就停在食堂门口。说是乘坐那是行文需要，实际上我应该是像装猪一样装到罗湾去的，只不过车上有自家的所谓“家具”和装车时叔叔阿姨们扔的一堆稻草陪伴，上了路以后才知道这稻草的作用。

       一路上，母亲带着两个弟弟坐上了人人向往的地方——驾驶室。那个年代坐驾驶室是司机和领导的特权，说给谁坐就给谁坐的，这次是单位默认的规矩，谁家搬家，谁家就坐这个位置，所以这个特权自然就给了这家的主人。

     车厢上装的“家具”其实就是几个装衣物的炸药箱（工地开山放炮装雷管、炸药用的木箱，使用后，职工们拿来做家具用），几副床架和床板，一个在洪门街上购置的小碗柜，几个木凳和柴炉，以及锅碗瓢盆等。另外还有邻居拉下的部分家当也一同捎在车上。为了挡风，床板就直插在货车厢的前半段做围挡，其它家具放在里面，家具中间有一片空间是留给我的，8岁的我就被这群“家具”包围着。好在家具都用绳索有所固定，不然，到达目的地后，即使是活着的也是鼻青脸肿了。

当年每家必备的家具——箱子（炸药箱，网络资源）

                   

情景雷同，当年的解放牌卡车（网络资源）

      漫长的旅程开始了，车厢上离我呆的地方不远处就是那堆稻草，起初我还嫌弃这堆不雅的乱草，上车时大人们嘱咐我车开动后叫我睡在上面，当时我心里一紧，脸上有些害臊，满不愿意的点点头心想，睡在上面多丑啊，像什么样子（其实孩子很早就知道害臊的，死要面子从娃娃开始，哈哈... ）。

车一开动我就像小男子汉一样，“形象高大”的找到抓手，远离那堆稻草站在一个较为“体面”的位处去了。

       一路上，卡车一会颠簸摇晃，一会疾风骤雨的行走着，由于身陷家具之中，看不到什么周围的风景，但路过每个陌生的地方时，能嗅到空气中不同的味道，一会儿嗅到猪圈里的臭味，一回儿嗅到烧煤球的辛味，一回儿嗅到清甜的田野味。车厢外的风景化着气味阵阵而来，像放电影似的。唯一恒定不变的味道就是那卡车尾部排出的油烟味，这个发车时就带来的味道安慰我，洪门的家没有消失。家，一直在我身边。

      渐渐的，天黑了下来，车子翘首哼哼的更厉害了，感觉越来越爬不动似的。眼前的天空越来越小，周围都有树木遮挡着天空，风也越来越冷，这是进山了。

路边的树枝和茅草不断地在车厢边碰擦抽打，发出一阵阵撕啦吧啦的声响，车子摇头摆尾，手冻得渐渐地也抓不住东西了，气温与天空的光亮同时在下降，人生的第一次挨冻开始了。

情景雷同，（网络资源）

       这时候，驾驶室的母亲也关照不到自己，一路上也没人上来看看这小家伙还在不在。分崩离析的家具们也不再是御寒的屏障，感觉周围的风洞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疾风随意的进出，只有那堆稻草还在远处一弹一弹的跳动，似乎在召唤我；“过来吧小伙子，不要再死要面子活受罪啦”。

       渐渐地，耳朵不是自己的了，鼻子也不是自己的了，最后连手也不听使唤了，人在车厢里就像空箩筐里的一个萝卜摇来滚去。

       一个颠簸袭来，口里涌出了酸水，咽回去后又涌出来，反复多次后知道这是要吐了，没力气了。此刻，之前骄傲的目光再次看上了那堆稻草，心一横，不要脸了！反正没人看，就在身体摇晃的同时顺势扑了过去！用手七抓八爬的迅速把那堆稻草暖在了身边，做了一个窝窝就一头扎了进去。卷缩在里面这个暖和，还是带有稻香味的。

情景雷同（网络资源）

       等到有人爬上车来喊；“下车哦！”我才知道到罗湾了。车就停在学校下面的一小块空地上（办公大楼后面，那时的办公大楼还没开建），隐约看见有几个高挂在竹竿上的灯火，这是简易路灯。大人们把我弄下车，听他们商量说；东西就天亮以后卸吧。
       下车后，我拿着包袱，母亲牵着二弟抱着三弟（现在算来，母亲肚子里还有个四妹），我们借着暗淡的灯光摸索着走向新家。一路上，周围都是黑洞洞的，又冷且又怕。微光下，隐约能看见自己吐出的热气，当路过一幢工房时着实把我吓坏了！
        这幢房子门前是带走廊的（雨天各户之间可以串门，不用打伞），廊下布有几盏电灯，灯下竟然有几个跪着的，面目狰狞的稻草人！每个草人穿的都是一整套黑色雨衣雨裤，戴着高帽子，纸糊的人头用墨汁画上了鬼一样的嘴脸（这就是文革中的牛鬼蛇神）。

      草人的胸前挂着大牌子，牌上写着“打到XXX”并附有一个大大的叉（X）。此时，恐惧和害怕赶走了所有的寒冷与疲惫，我疾步跟在母亲后面，尽快的走过了这个鬼蜮。后来才知道，这幢工房是施工科、绘图室、测量组、试验室等办公处地。再后来，办公大楼建成后就成了技术干部们的住房了，领头的那间就成了史大夫的家，末尾这间也成了同学向建安的家。在那个政治正确高于一切的年代，这里还没用做施工平台就做了政治舞台了，可谓是；人马未到，稻草人先行！

文革历史情景（网络资源）

       来到新家时，新家还没有装木门，只有一扇像菜园子防鸡狗践踏的那种简易竹门，有些墙壁上还没糊泥巴，透过篾墙就是隔壁邻居家，两隔壁也是空无一人，似乎我们家迁来的很早。

       母亲推开竹门把我们领进去点上蜡烛，看见地面全是一堆一堆的黄土，土上只有一张算是能放平稳的床，床上有两片没有包裹的被子，棉絮外露着。爸爸这个青年突击手过来的工作积极分子出公差去了，说没时间管我们，家里也没有来得及装电灯，没有热水也没有食物...在这个鸡犬不闻冷冷清清的夜晚面前，我们娘几个只能再次丢下这张脸面，不洗不漱、不脱不减的上床睡觉了。大家挤在一床棉絮下，度过了罗湾第一个饥寒的冬夜....

　　70年代职工住房旧貌（2001年摄）

罗湾电站总指挥部办公楼旧貌（2001年摄）

捞稻草        那段时期生活浑浑噩噩的，醒来时，已是四、五年级的学生了。 大山里的湿冷不是一般的难受，冷起来不仅是皮肉之苦而是冷的入骨。

当年罗湾职工子弟五年级学生（1977年摄）

当年的子弟学校一角（1976年）

       有了那次“不要脸”的经历后，整个罗湾水利水电工程团就有了冬天捞稻草的习俗。由于贫困，每家每户添加棉衣棉被就成了件大事，人均棉花票按两计划供应，积攒一年才可以添置一件棉衣，棉被要积攒很久或是几家互助，今年你家买明年他家买。

那个时期的棉花票（网络资源）

    情景雷同的稻田，（网络资源）

      能替代棉花最好办法就是在床上垫稻草了，即暖和又柔软。课文中读到的那首红军歌谣：“干稻草软又黄哟，金丝被儿盖身上耶，毛委员带我们闹革命...”起到了理论和精神上的支撑（现在想来其实当年红军也捞稻草）。有了这点文化，唱着唱着就到了秋末，整个工地掀起了捞稻草热潮。公捞和私捞双管齐下，罗湾驻地嗮满了“金丝被”。

情景雷同的晒稻草，（网络资源）

      公捞也就是单位通过关系或花钱组织地方农村提供些稻草，运回工地后再组织篾工队编成简易的草帘子（用竹篾条夹住稻草，形成宽度约两尺，长度约5、6米一条草带样的东西），然后把这一条条草帘子悬挂在职工工房的屋檐下固定，堵住通往室内外交换空气的通道，防止冷空气急速进入，使房间内保持一定的温度。至于每户职工家床上有没有稻草公家就不管了。

草帘子（网络资源）

       私捞就丰富多彩了，大人小孩齐上阵，玩伴、同学结伴捞。更有甚者跟着工程车出去捞的，有的夜间出动，有的顺手牵羊。

农民在秋收后留下的稻草一把一把的矗立在田里，有些田还有很多水，捞草人也不顾陷泥，左一把、右一把，揪住稻草的头就往两肩上扛，厉害的人一手能揪住好几把稻草，走的时候从后面看上去活像个刺猬！捞的村民老表像追贼似的，追的“刺猬”到处跑。

追到工区地界时，知趣的村民就不再追了，熄鼓收兵，捡回几扎落下的草把子也就回村了。当然，也有许多文明人向村民讨要的，为难的村民也会给，毕竟人家牲口也是要过冬的。

       捞一次稻草可以用到春暖花开倒春寒的霉雨季节，烂了就扔到自留地里烧了做肥，第二年继续捞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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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个年代，“捞稻草”也是个罪名，指私自获取政治资本或窃取别人功劳成果的行为为“捞稻草”，这个罪名常常出现在被批斗对象的评述中或批判口号里。

也不知道是扎草人的习俗政治化还是打那以后学会了扎草人，如今的乡村旅游到处都是稻草人...
      

稻草人（网络资源）

      稻草，真是个好东西！不仅能喂食牲口还可以肥田，在田里烧上一堆，百虫不侵、诸邪莫近。每当日落黄昏，乡村里青烟缭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寺庙、香房里淡淡的香火味时，很是醒目清新。纱一样的缕缕烟云，缓缓落在晚霞映照的田埂上，很是怡美。现在不让烧了，我看是管理部门袒护牟利者的污染企业，指鹿为马嫁祸于人。人们烧了几千年的稻草都没有这霾那病的，怎么你们来了以后病霾就来了呢？绝对的禁止不妥，让那青纱再次冉起，驱疫辟邪除害安良吧！

情景雷同，（网络资源）         

冬的声影         夜幕降临，一年一度的捞稻草大战结束了，太阳光渐渐地珍贵起来，山谷里的凉风逐渐变得凌冽，门前屋后的茅草枯枝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开始发出轻吟的“吱...嘎...”声响。这是冬天的声音，植物在大气降温时的冬缩，生命在枯萎。
       
       

草丛和小鸟（网络资源）

       白日，草丛中有鸡蛋大小的鸟儿在里面跳来跳去发出“叽！...叽！”的叫声，光秃无叶的树上还时不时挂满了“果子”，定眼一看，原来是一群山雀。

       山雀们呆在树枝上一动不动，不是偶尔袭来的山风吹翻它几羽毛来露出腹部的白绒，还真不知那是些活物。没等多久，只听见一团风响，它们又飞去别的树上佯装果子去了...

情景雷同的果子（网络资源）

一团风（网络资源）

       有时候后一觉醒来，靠近鼻子部位的被子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霜，没有捞到稻草的人，不多久屁股上就会生出冻疮来。只要条件够艰苦，冻疮可以从冬到春每年生长，不分耳鼻手脚和屁股，脸蛋就更不用说了。

近似当年课堂上的情景（网络资源）

       冻疮长到小学5年级的时候还能听到冬（冻）的声音，那就是有同学在上课时冻的哭。很多同学没有像样的棉衣棉裤，没有好的过冬棉鞋，能穿上一双胶底鞋就算是有面有里了，冻的厉害时会在课堂上跺脚。很多同学的穿戴都是家长的劳保用品（蓝衣、蓝裤、蓝布帽），少有条件好的同学有戴雷锋帽的。

      母亲给我手工缝制的，样子像个“母猪”似的棉鞋，穿不了多久棉花就外露了。为了御寒，我和一些同学一样，穿上厚厚的纱线袜子再穿上雨鞋去上课。纱线袜，也是父母们用自己的劳保手套拆了织的。一堂课下来，一双脚指还是冻的失去知觉，下课离开座位时两脚麻木，必须扶着桌子，慢慢磨叽到教室外面活动一阵后才得以缓解。再回到教室上课时，新一轮冻人的情景又将重复，讲台上的声影有躯无魂，且麻木不仅是肉体上的...

 当年同样的情景（网络资源）

       一般情况下，同学在学校哭的情况有这几种，一是被同学打了委屈的哭。二是被老师捉去讯问吓得哭，再就是冻哭。
       记得有个男同学（名字有待回忆），听讲时眼泪哗哗的往下流，我以为是被老师讲课感动的。奇怪的是，老师讲啥他都流眼泪，鼻涕也在流，血红的两个脸蛋琛的不成样子，像两块烤焦的烧饼。

     他一会儿把帽子脱下来，把手放在帽子里搓动，一会又戴在头上，两手合一的夹在裆里，两眼流着泪水望着黑板。反复这样，这才明白他是被冻的。老师也无奈，过来问了几声，“要不要出去活动活动？衣服穿少了嘛...”后就继续上课了。

其实这个老师也冷，不然怎么会一手拿着课本一手操进裤兜，在讲台上来回度步呢？ 耐冻的老师也很多，有的几个冬天都穿一件毛衣，外面也只穿一件由单位发的粗布工作服，一些老师也冻的流涕。

       之所以大家都那么冷，除了衣服单薄外，很大程度上是没有吃饱，能多吃一个家长给的黑面馒头那是很大的奖赏了。

冻土（网络资源）

乐在其中

情景雷同，（网络资源）

       痛了、哭了人也长大了，脸皮与筋骨也精干起来。到了初一，陆续有本地老表的子女，从他们自己办的村小加入到了我们职工子弟中学里来，这时的我们也就人丁兴旺、举动粗蛮、苦中作乐了。

      穿着单衣打雪仗、带着冻疮去下河，红鼻子、结痂脸、面包手是我们冬天的标配，只要天气下冻下雪标配都会有。恶劣的气候也是大家最开心的时候，顽皮的同学也常常拿老表同学来开心。

情景雷同，（网络资源）

       要说脸面，其实老表同学要比我们有面子的多，他（她）们看起来虽然土气，但人家才是表里整齐，生活井井有条的。每到寒冷季节，老表同学身着黑布棉袄棉裤，脚穿厚实的棉鞋，个个都像怀孕的妇女，挺着一个“大肚子”来校上课。好奇的同学掀开他们的衣服发现，裤裆里竟然吊着一个小火炉...可见这帮土著人生活是多么有条不紊井然有序，装扮虽然俗气但一切显得自然。他（她）们上有瓦下有田，墙不透风畜满园。春耕夏种秋丰收，家家都有我们羡慕的干货（红薯片、花生、米果等），整个冬天都是闲的。是有生活、有文化传承的一乡村民。

      看看我们五湖四海来的这几千人，破衣烂衫五花奇装，一个冬天可以穿出四季服装来。条件好的极少，差的还有衣不遮体的，看上去大都像个“野物”。心想，我们才是穷人吧，不穷咋出来闹革命呢？不在家好好的做工务农做学问，丢掉文脉失去传承的到处打江山。

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我们这些吉普赛似的“族群”离开故乡常年漂泊在外，自然也就野性了，脑子也灵光。

当年老表同学用过的火炉（2007年摄）

       每到冰冻、下雪的天气，很多人早早地就准备好了雪橇和滑冰车，就等这一天的到来。老天先是下冻雨，再就是地上结冰，然后浑天地暗的这是要下雪的先兆了。
       清晨，听见门外有了嘎吱嘎吱破冰的脚步声时，心情就开始激动起来；结冰啦！...等一骨碌爬起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有小朋友在路上踩“冰窝窝”了（就是人们在雨天泥路上留下的脚印，尤其脚后跟的部位，有很深的一个冰窝窝），一踩一个响，开心的很...
       

冰窝窝（网络资源）

       遇到极端天气，水管处（各片区的公共取水处）用木板敷设的台子上结了厚厚的冰层，谁去担水谁屁股痛！有的人不小心，一个屁股蹲直接就滑到台子下面喂山沟去了。    

       屋檐下挂满了冰溜子，伙伴们用竹篙争相去捅，有的用手就能直接够着，掰下来就往嘴了送，那时的嘴就馋到这种地步。夏天时，职工的工会福利有发冰棒票，每个职工只有屈指可数的三十来张，并且家属还没有份。

      

冰溜子（网络资源）

      票上印有2分钱一根的，也有3分钱一根的。2分一根的是白冰棒（也就是半透明、糖精味，红黄蓝绿几种色素的），三分一根的就是有一节子的绿豆或西瓜肉在里面。孩子多的家庭，吃起冰棒来就紧张了，父母基本全都把票分给了孩子，自己只是偶尔喝点把缸里融化了的冰水渣渣。我们的嘴被两分的冰棒染成各种颜色，冰棒在嘴里进进出出不断满足口舌，享受着甜美凉爽的滋味..

冰棒票（网络资源）

       一阵欢笑后，当把冰溜子从嘴里抽出来的时候，两片嘴已经冻的通红了，更小的弟妹们看见哥哥姐姐们这样吃着免费的“冰棒”，也伸出“面包手”捡起地上的冰溜子就往嘴里送，有的连鼻涕也一并送进嘴里。这个冬天，大家就这么一同享受着夏天的快乐。

冰溜子（网络资源）

       罗湾的文化中心——礼堂，礼堂正门前有个灯光球场，两边有两条陡坡路，我们那个片区的人上学、买饭、打开水等都要从这经过，是我们出行的必经之路。结冰下雪的时后，这里就是天然游乐场，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都要在这里扮演各种角色。有溜冰滑雪的、有打雪仗的、有上下班在这里摔跤的。一阵疯玩下来，脚下的鞋垫、袜子早就集中在了雨鞋顶端，抽出来热气腾腾的，臭气熏天。懒得再穿，把袜子塞进口袋继续玩。
       最惊悚的还是那偶尔传来的“嘭！嘭！”爆炸声。一声响的常见，两声响的叫双响，这是打开水的孩子不慎摔倒摔炸了开水瓶，孩子心碎家长责骂，这是我们最受打击的事情。（那个时候小孩打开水是必须的，现在谁让孩子干这危险的事...）。

部分同学在礼堂门前的合影（1978年）

礼堂门前的那条滑冰的坡路（2007年摄）

罗湾电站行政中心区域新旧对比（黑白76年摄，彩色03年摄）

涉 世        随着时光的推移，踩冰窝窝的声音已不再引起我们的兴趣，“嘭！嘭！”声已被“轰隆！轰隆...”的巨大炮声所掩盖，十七八岁的我们不再惧怕，也不再有各种痛苦的呻吟。
       文革即将结束，电站恢复上马的工程建设又进入正常化了，工地上各种机械声又开始轰鸣起来，水库大坝开始浇筑基础，隧洞开挖也在打通对接，地表发电厂房改为地下后正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施工，我们开始参与工地劳动了。

情景雷同的隧洞开挖（网络资源）

       说是劳动，其实跟劳改差不多，唯一的区别就是没人揍你和有自由出入的权利吧，另外还有点收入（每月二三十元）。两个班的同学除了山体开挖，几乎所有的活都干了；从手工碎石（俗称敲渣子）、挑沙担土、装卸水泥骨料、搬钢弄铁到机械碎石、骨料分拣、混凝土浇筑等等都干过。

情景雷同的人工碎石（网络资源）

       山体开挖是包给广丰民工干的工作，当时称他们为广丰队，是一个能大吃苦耐大劳的队伍。他们的工作是在巨大的山体上开挖，用炸药炸开山体，排险后把石料装运到目的地，一架板车一个人，两三人一组，自装、自运、自卸都他们自己完成，每个人的板车负重都在半吨以上，块石的单体重量达几十至几百斤。石料堆在车上像座山峰，民工们用一根粗壮的皮带往肩膀上一跨，拉起板车就走。起步的那一刻，脚底的小石子碾的咯咯作响，脚下没有不打滑的。板车，启动后便开始小步行走，冒着鹅毛大雪运到几百米开外的碎石系统去了。进入系统后，碎掉分拣及入地龙就是我们的事了。

  

情景雷同的采石料场（网络资源）

      山崖上，几声炮响后完成一次开采。有一次爆破后除险时，广丰队两个安全工用绳索拴住自己的腰，悬在崖的半空中用钩子除险（就是用长钩子勾掉松动和可能掉下的石块，避免下面运送石料民工被砸伤，造成事故）。忽然，一声轰鸣，大地都在颤抖，这半壁山崖怎么就塌了下来，两个安全工随着身上的绳索和山顶上的锚，一同埋到石料底下去了！那个惨状，是我们几个同学在皮带机头吃午饭观摩爆破过程时，一同看见的一幕。此时，地上小息的民工们一窝蜂的惨叫着冲进料场救人...
       到第二天的中午死者才被挖出部分遗体，有一个民工扛着死者的一条惨白的大腿，从我们身边走过时，我们都目呆若木鸡不敢说话，目送着他们把这条腿扛去冰冷的水库里清洗去了。最后得知，这个死者没有完尸便送回广丰老家下葬了。现在想来真是可怕，当时要是发生第二次塌方，山崖下面的人都会死掉。好一个严酷的冬天，这次事故，记忆里至少死了2人。

如今的罗湾电站水库大坝（坝下游前方采石料场的半壁残崖还依稀可见）。2017年摄

       广丰民工的体魁并不大，多是精瘦精瘦的壮年人，他们每天的饭量倒是很大。他们用的“饭碗”其实就是个小号的脸盆，“菜碗”就是一个中号的把缸，把缸里装着半缸子混有辣椒粉的酱油。用餐时，各自蹲在高低不平的户外，无声无息的吃着。吃一口饭，喝一小口酱油，这就算一餐饭了。

      他们大概一两个月吃一次肉和酒，这打牙祭的场面也是壮观。一人一个盆，七八个人席地而坐，围坐的中间是一个大盆，盆里全是“白烧肉”，这也是唯一的一个菜，这次他们是有声有色的在吃了。奇怪的是，“白烧肉”里没有任何其它，都是白卡卡的大块炖出来的猪肉，除了盐什么都不放，他们说这样吃才解馋，不想被酱油佐料等夺去来之不易的肉香味。 

       

民工当年使用的把缸，也是菜碗。

情景雷同的料场开采（网络资源）

       我们的驻地与广丰民工在一起，跟他们共用一个公厕。公厕很简单，就是在悬崖边搭个架子（平台），放七八条木板，三条是女用其余是男用。厕所用油毡和樾棚一围一隔就这样了，雨天如厕是要打伞的，像这样的厕所在工地上比比皆是。如今的后生们要是去上这种厕所，估计十个就有5个会吓尿，甚至掉入粪坑。小解时，山风卷起来会把你撒出去的尿再吹回来，弄的你满身乃至满脸都是。吃完肉的第二天，厕所里，满是跑肚拉稀的，一片污物。就这样他们还是乐呵呵的认为这不是病（其实就是久不见荤肠胃不适应），不用找医生的，没几天就好了。当年看见广丰民工的生活自觉高人一等。人说可怜之人必有可嫌之处，我认为至少广丰队不是！他们很真诚很坚强，用自己的强体力劳动换取微薄的收入养家糊口，他们工作时认真诚信，一丝不苟。没有现在这样肆意偷梁换柱，以次充好的失信行为。一车是一车，一磅是一磅，是一支生活在底层的好民工！

情景相近的民工同胞（网络资源）

       每到严冬洗澡是一件最困难的事，工地上只有机关那边会有简易澡堂。每每需要洗澡时，我们会等广丰民工们吃完晚饭，并洗刷完锅碗后，跳进他们食堂煮饭的大锅里去洗澡，炉膛里加几块烧柴能洗好几个人（这要在当今不被别人骂死+赔偿才怪呢）。想到这，非常感谢他们的宽宏，在我们无知无助的情况下，让我们践踏他们的尊严，可能在他们眼里我们还是刚涉世的孩子吧。在此之后的成长中，我就再没见着这些民工了，感谢他们！感谢他们对我们的宽宏，他们为这个电站更是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如今的罗湾水库（网络资源）

       回望过来，我们这只愣头青队伍，比起广丰民工幸福多了，不仅能出点苦力，个个都还算是技术能手的苗子。我们这类人虽然丢失了很多，但各个脑子灵光，工作能力极强。电工、皮带机工、碎石机工、混凝土工、机械工、拖拉机工、汽车驾驶...等一学就会、一用就灵，基本都是师傅的好徒弟。第一次上工地时，在皮带机小队，我们班的几个同学就做了赵师傅、刘师傅们的徒弟。说起第一次出工，可真把我冻坏了！

如今的罗湾水库大坝（2017年摄）

       罗湾的拦河大坝设在一个峡谷里，山谷里冬风鼓起来可把谷底的水泥袋吹到上百米的天上去。我的第一个排班是零点班，就是半夜十二点工作到第二天早上七点的那种，之间有一餐饭在坝上吃。

       午夜，师傅们的正式工徒弟们（印象中有何枫、沈美莲等）把我一个人安排在皮带机中段值守，她们分别在机头、机尾段值守，机头机尾各自有两个人把守并配有碘钨灯照明取暖，是个好地方。我这个机腰子（中段）只能安排一人，且环境简陋没有碘钨灯，只有一两个几十瓦的白炽灯。岗位环境就是用模板搭建的一个可呆下两人的方盒子，里面横一块木板坐守。工作任务就是当皮带跑偏了的时候就控制下滚筒方向，矫正皮带轨迹，纠正不过来时就拉信号灯报警叫师傅来修。其实这事都好办，难熬的就是运行时，两眼直勾勾的盯住皮带，傻乎乎的望着滚筒，好多转的东西，越看人越呆，越呆就越冷。

情景雷同的皮带输送系统（网络资源）

       后半夜的气温非常低，整个皮带机架上结满了冰溜子，冰冷的骨料随皮带一遛的小跑着爬上了机头。悬在空中的皮带机组架子上，在寒风中流洒着泥水，一股花岗岩的石腥味。两脚冻的比上小学的时候还要麻，一件棉袄已经扛不住了，身体瑟瑟发抖。那时，一切都交给了上帝。

      没有实践、没有学徒就这样匆匆上岗，但责任心还是很强的，老老实实的坚守岗位，不敢越雷池一步。既不敢去机头聊天也不敢到机尾取暖，更不敢离岗躲避，就这样冻着，到吃饭时间时已经是快天亮了。

      长长的几段电铃声响起，有人在喊吃饭了。此时身上已有很多冰雪，我活动了一下身体艰难地走下皮带机后前去吃饭了。

　　晚班厨师用扁担挑来的饭菜就在坝顶公路上，一担两个桶，木桶上面搭着两片毛巾，一个桶里是饭一个桶里是汤，饭上面架一个脸盆是装菜的（一般只放一个菜，有时在脸盆里拨啦一下分分位置可放的下两个菜），菜价一般是五分到两毛一份，饭一般能吃6两。那天我们吃的是大白菜，白暂暂的菜梆子上一点酱油都没有，只看得见少许辣椒末，淡淡的，一点都不下饭。就这样寒风就白菜，饭后碗结冰的咽下了水电工地上的第一顿工作餐。

      之后的工作与克服困难就轻车熟路了，自己能够解决很多问题。由于文化生活的单调，穷开心的事情也渐渐地接踵而来，越艰苦越开挂。什么跳崖赌菜票、机尾窥鸳鸯，郭女生醉酒、王同学醉崖，学文革揪斗，用电话机电人...惊心动魄、欣喜若狂；抑郁寡欢、幸灾乐祸，林林总总醉生梦死的演绎着这些失魂落魄的，革命有份接班无缘的人生故事。

      我们这些跳动的鼠辈，只要大自然赋予，我们的洞穴里就会有过冬的粮食，只要放眼世界，我们就能走出困境。罗湾的冬天已经远去，眼下这个带病的严冬正在袭来。

罗湾电站大坝工区驻地旧址（2017年摄）

当今罗湾电站厂房工区全貌（2004年摄）

尾 言

         生来水电人，自幼遇饥荒。

         学龄文武斗，工作似垦荒。

         风雨六十载，又临生死劫。

      几十年来，有人在造历史，我们被历史裹挟。无奈的鼠辈们，只能说没有辜负这条生命。没有辜负父母的养育。自幼至今，好在天赐我怕鬼，地赋我成人。鼠胆似的敬畏之心是我们的天然信仰，寒耕暑耘使我们获得一份安康。希望这快土地上的人伟大起来，摆正位置，方兴未艾独树一帜，大国治理回归自然，不再有这云悲伤地、百废俱新的不断轮回。

2020年的这个冬天，远比以往的冬天要残酷的多，只有血泪没有欢笑。让这个魔鬼在人类的怒火和阳光下消声灭迹，永远离开这个世界！

      故事告一段落，望读者斧正补遗。今年，驱疫除害形势严峻，有鼠命的话，后续的《钓鱼》、《夏蝉》、《文革记忆》、《班上的那些事》等。将在恰当的时候陆续供赏。之前发过的罗湾记忆有：《我们这些泥巴狗子》、《砍柴》、《回老家》、《未知世界》。在此，感谢网络资源上的图片、视频原作者们！谢谢你们的支持！

  佳羽  2020年春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