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城笔記

包登峰

　　己亥冬，年关将近，江城疫起。余居库村石头城，夜思平生，追问内心，感念世事。不觉间，已是立春，提笔随记，旧文新篇，以飨亲们。

一

江城往事

二

围城封城

大年二十九，返乡人流，如钱江涌动，神州大地，四面疫情渐起，江城再度告急。遂下令封城，自救求援并举。旋即，布告天下，追查出城者，盘问隔离，如临大敌。然黑云既压城，又已游四海。年关贺岁，人心惶惶，各自纷纷闭户。即有出入者，常四顾茫然，忧心如焚。一时口罩脱销，人人自危自保。亲戚邻里，互不往来。

正所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大年两对面，相识不相见。各自返家门，微信万古愁。

君不见，各城各乡，交通阻隔。挖地三尺，划界为牢。虽无烽火销烟，然微信家书，十万火急，直抵万金。而谣言传，坐货起价者，心智未开者，盲目思愚者，勇者，行者，仁者，亦如官场，情场，商场，娱乐场，名利场，世俗风情，一一现形于此疫。

至大年年关，寒夜压岁，举国心系江城内外，大江南北，无不情急。而疫，行天下，愈烈。

此一疫，已为役。

正可谓:青天铜镜照青天，魔鬼天使舞翩迁。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三

闭门深山

余早年云游南北，后返故乡泰顺库村，居山种田，牧牛放羊，渔樵耕读。兴起时，亦学朝饮木兰坠露，夕餐秋菊落英。每至夜，常读唐宋传奇笔記、明清小说、中医养生、家传食谱、族志族谱。静思时，常叹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更感念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曾有四句言:我本库村人，提剑至空城。朝起锄土豆，暮归洗心尘。

是日，已是正月初一。余闭门阅屏，知疫情渐重。上令下行，各地传报，多地围城封城，各省各市，镇村守乡。救援，严控，深查，排查，实时公开，及时广播。举国上下，严防严守，十面埋伏。其时，阴雨，远山似墨无言，云度坡谷，近水寂寂有声，城乡大街小巷，四野苍茫。寒夜无客，以茶当酒。读范仲淹《岳阳楼记》，再抄录"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两句，不禁悲欣交集，夜梦空花，雨打芭蕉。一枝一叶，关乎情。

正月初二，余向山而行。

暮归，但见岭上雨脚如麻。柴门深处，野芳发而幽香。虽无纷飞冬雪，却又记起那首唐诗: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而此时，祖国，正遭遇另一场风雪。

那么，谁是这一场风雪里的归人呢？

也许，人人皆为归人，人人皆大地之故人。

是夜，余观天象，星汉迢迢，北斗明朗，如棋似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余若有所思，又莫名其妙，似无所思。余只知，天明则放晴。

四

上山下山

正月初三，天，果然放晴。

独行库村石城，随拍石头記，感念古诗十九首句: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这世上，每时每刻，多少人事变迁，如泡影似电，又如春花秋月，四时轮回，似曾相识。正感思间，不觉已来到山中。

途中，余反复思昨夜记取的四法印:

诸行无常，诸漏皆苦。

诸法无我，涅槃寂静。

人类在解决了温饱之后，依然形势严峻，有时还会四面楚歌。人生的突围之路，似乎永远处于不停的思考之中。人的初心到底是什么？如何才能与时俱进？有救世主吗？外星人呢？心态，生态，世俗，灵魂，战争，魔性，天使，自然律，偶然和必然，人才，教化，职业精神，家国情怀，民情，民生，为官，为民，进退，忠孝节义，仁爱，法治，和谐，共存，互爱，诚意，天下之忧乐，行业之规则，伦理纲常之要义……

这一切，使人又一次想起清龚自珍诗: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下山之时，余无意间举目晴空，但见夕阳余辉霞光四照。回村翻阅微信，见江城之疫应对之策和各界争议观点评论几乎遍布神州。细察地图，除西藏和故乡泰顺，路远山高，系白色之区，尚未有疫者，其余皆染深红浅红疫色，余再仰望天空，天空似空非空，余心五味杂陈。不远处，牛叫声在深谷回响。

是夜挑灯，翻读旧篇《石头城遗事》，感山内外风尘，截录如下以念一一→

五

石头城遗事

是夜，读罢旧篇，从江城疫，石头城遗事，思三国街亭失守，诸葛孔明挥泪斩马谡，余又随想随记以下几言，特录之。

其一

寒夜雨来茶当酒

忽闻江城鬼唱歌

爆竹一声除旧岁

沙场点兵问萧何

其二

终日闭门坐空堂

江湖儿女日渐远

拨剑四顾心茫然

疑是大雪已封山

其三

吾本库村蓬蒿人

提剑随风马上催

岭上枕石看云去

松下抱琴待鹤归

六

山城风尘

正月初四始，传分水关内外，疫情告急，山城急，鹿城急。除西藏外，举国疫起。不久，西藏亦起。库村石头城外，行人车马渐少，从岩漈头公路桥至锦绣谷和包垟文成方向，皆封道。一时间，广播、微信通知、标语、告示等无一不剑指疫情。库村书院亦封门。各户大多闭门谢客，邻人相见亦不言语招呼。尘一独行空城，幻如梦中。几日来，朝坐夕坐，上山下山。抗疫读信发信，掩扉听泉饮茶。入深谷静思，上高岗远望。知天下而感世事，念苍生而总关情。山中岁月，仿佛无古无今。留下一些文字选录如下。

七

巡山历险

转眼已是正月初八，自江城失守，天下谈疫色变以来，坊间传言甚众。但疫病者人数增加，是真。各地严控严查严防，是真。各种新闻报道公号视频，如百花齐放，天女散花，五花八门，是真。

在室内呆着，在空城走着，有些闷，还是上山吧。

八

火神点兵

一早醒来，翻阅微信，各地抗疫之事，令人悲欣交集。世态凉炎，风雨故人。菩萨金刚，仁神慈爱。民间疾苦，青天拍案。疫情如镜，善恶毕现。 饭毕，独自上山干活。空山不见人，清泉石上流。一个人，也是一支部队。一座山，就是一个战场。提刀登东坡，入山田，开始修枝。

少年功夫今犹记，轻刀熟路斩斜枝。重整嘉木南山下，欲修善果正当时。

收刀，捆绑，上肩。一担桔枝，下至岭脚。虽无铁肩担道义，但可素手写文章。带刀自然方便，提笔不为风雅。想到疫战，又记起宋辛弃疾的沙场秋点兵。

既为战，何不借此疫练兵守土。军令如山，历志兴民。养匹夫志，除腐倡廉。踏石留印，保护社稷，平定天下。

天下安乐久矣。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家国，集体，个人莫不如是。

　　放下担子，喂过牛羊。坐读微信，知处江湖之远，但心念山外。忽闻军委下令，海陆空出兵江城。火神点兵沙场，金戈铁马战瘟神。

此疫此役，幸哉！

夜了，灯初红。又闻温州新规，县乡镇守，各村严查，心渐安。泡上一壶故乡的茶，随记几句以念，见下图文。

欲知山中随记，且听下回分解，直至战疫凯旋。感念感谢，感恩。

尘一于库村

九

东山之问

是日，阴雨。老街行人稀少，过了年的库村，仿佛是一个巨大的错别字，几许沧桑神秘，几许陌生熟悉，一些古典风雅，静谧中透露出隐约的不安。广播里关于疫情的声音一早就像台风前的山雨，飘荡在石头城上空，云层灰暗，远山似墨。早起的人，失真的背影闪烁在自家门前，很快各家都关闭门窗。这一切，仿佛是传说里的饥荒和兵乱的年代。虽然年关是已过去了，但感觉上还是没过过年。而眼前，带着口罩的乡镇工作人员，神形严峻，步履匆匆地开始执行封道盘查的纪律。忙碌的身影，无不令人感动。此时，山外，更远的地方，更多的医者，军人，志愿者更是各行其责，一场战役正如火如荼。中华民族，自古以来，历经磨难，国家，一直在追求民族的复兴，美好的中国梦，正在路上。个人，家庭，祖国，真的不容易。

这样想着，尘一独自一人绕道世英巷，朝东山而行。路过菜地和小树林的时候，又想起大年夜和正月初一，吴宅清阴井上下各有老人辞世。这些年，村里的老人逝世不少。每当人们谈论生死和前世今生来世时，尘一总觉得有一个不可知的地方是那么遥远而又近在眼前。奶奶在世时，总是说，人间一个丁，天上一颗星。

尘一看了看天空，走出小树林。他想:这世上有没有一个行侠者，单刀直入地告诉世人，什么是生死，什么是世界的明天呢？人类来到人间，到底要寻找什么？

　　过了磨石岭，便是锦绣谷三友洞。到达书斋坪的时候，尘一放下刀，上树，把伞合拢，挂到栗子树上。他背靠树枝，回望库村的天空。从前，在这一带寻找粟子，割草砍柴，寻找各种野果。后来，上学寻找大米面包和读书，寻找大学和理想的情景，又一次如黑白电影，在脑海闪过。记得关于粮食，有过一篇笔记，题目是《寻找粮食的年代》。是啊，人类来到世上，不就是为了寻找粮食吗？

　　如今，人们温饱了，但是在村头巷口，人们相见，你吃过了吗，这句轻轻的问候，依然口口相传，亲切自然。从寻找粮食到寻找大学，从寻找工作爱情到寻找活着的意义，尘一一路行来，也可谓山重水复，悲喜交加，感念感恩。为了大学，他去了山那边的筱村中学，为了跑出筱村，他又到了更远的山城。往事，就像连续剧，从未停止播放。

有时候，尘一会想:从前的那个人，是自己吗？

十

跑出筱村

从库村口往南望去，尘一看到一个少年，走过漈下桥，走向筱村又跑出筱村。然后，跑向更远的山城。

十

难忘戏台塆

从往事里出来，从栗子树上下来。尘一才发现，伞，还挂在树枝上。于是又爬上树，依旧坐靠枝丫上。此时，天空，似晴非晴。尘一看了看合拢的伞，思绪却像打开的伞，变成一方天空，下起回忆的小雨。随着年龄的增长，尘一常常喜欢回忆。但尘一固执地认为，喜欢回忆是年轻的体现，回忆是认识自我的逆旅，是一次又一次的重新出发。所以，智者总是乐观地说，归来依旧是少年。戏台塆，山城戏台塆，那些青春的碎片又怎能忘怀呢。

十一

库村密码

从戏台塆走出来，尘一去了温州松台山下的九山湖畔，读完大学，回到山城的中学任教。自从外出求学，一家人便聚少离多。所以，每当假期，尘一都会回库村，并常常思考人生的去向和内心的选择。故乡，是他的精神栖息地和灵感的摇篮。库村仿佛隐藏着一组生命的秘码，总令人沉迷和依恋。那何尝又不是一种天生的粮食呢？相遇和选择，去留和进退，冥冥之中，尘一总觉得是一种宗教式的偶然和必然，譬如遇见小雨。库村密码里，有一个名字是爱情。

这样想着，尘一拿下伞，从树上下来，沿着那条少年砍柴的山岭下山。而思想依然在回忆的云层里穿越。多年前写的小说《吃国家粮的人》中，那个豹子就仿佛行走在眼前。

那么，豹子，你是谁？

十二

库村刀客

生活真的就是一场电影。

过往的事，是那么长久，但回忆只是一会儿。到达岭脚的时候，尘一发现自己已站在东山的临水殿门口。步入殿堂，他的内心浮现出好几个愿望。行过礼，抽一支签吧。

签号是三十七，题为《李靖归山》，上有签语解道:

　　读罢签语，尘一无言。几年来回乡的守望和践行，渔椎耕读的点点滴滴，种种际遇，在故乡却日夜思乡的情景，一齐涌上心头。如今，疫情紧急，石头城内外，抗疫正忙，形势的发展又将如何？但愿，天佑中华，家国安宁。

出得殿来，走在往西回村的路上，尘一觉得自己是一个书生，一个大山的儿子，一个游子，一位传道者，一位行僧，一位刀客，一块石头，一座城。更是一个战场，一声号角，一颗飞翔的子弹，一朵云，一棵小草，一棵树……

而这一切，都化为炊烟一样的乡愁，尘一又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

尘一只是知道，那炊烟之下，母亲，正在张罗着朴素的生活。

又过清阴井，从世英巷出来，便是世英门。前面就是百年老街，再往右前行几步，即是尘一在库村的家，聚泰堂。这时，从世英门前，走来一位刀客，尘一让开路，刀客一闪而过。夜来临，百年老街的灯开始在夜风中闪烁，石头城变得迷朦而深沉。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夜深了，尘一没有半点睡意，又觉得是在深深的梦里，似醒非醒。

但是，这一天已是立春，这点，他记得非常清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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