沮水呐喊

贤隆士人

每年的大年初一，黄帝陵庙景区如庙会一样，已形成了开放的惯例，方圆几十里甚至方圆百十公里的人，常常总要上到陵顶，就是中华民族的祖先轩辕黄帝的陵寝前，虔诚地面对一片柏影绰绰的暗影包围着的中华民族人文始祖的灵魂，在缕缕袅袅的香烟里，屈身叩拜，把对祖国的美好祈愿交给伟大的祖先，把对幸福日子的希望交给老祖，期望福佑炎黄子孙。
然而，今年的初一，人们却上不得桥山了，在朋友圈里突然多了有关阻击新冠肺炎的文字，有了奔赴抗疫一线医护人员和战士英勇无畏的身影。
初二那天，我们并没有完全宅在家里，老人说，饭菜做好了，赶紧往过走。她老人家并不理会宅不宅，防控不防控，她还像往年一样，还是想让她的子孙吃上幸福热闹的团圆饭。这一天小城虽还没有禁足，但每个单位都有干部值守，每个酒店餐馆已取消聚餐订单，闭门谢客。上黄帝陵庙的石阶可以罗雀，就是已经暂时闭馆的中华始祖堂小广场，也用链条框住，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即是想看看门楣，也被突然现身的工作人员挡回。
初三上午，我看到朋友圈分享的一个视频，村口放置一张课桌，桌子的背面贴了一张白纸，上书，接紧急通知，本村谢绝走亲访友，外村人等前来，请原路返回，感谢配合。照片上两个穿着蓝色棉大衣的村干部，站在尚未化成水的雪里瑟瑟发抖，跺着脚，目光呆滞而茫然。
出了门，路口、单位门口、广场已悬挂起了红底白字的标语：
不拜年，不走亲，不访友，闭门谢客。
这个春节，别拿你的无知挑战灾难。
对自己负责，就是对他人负责，对社会负责。
不做道德绑架人，你不登门我不烦，我不登门你别怨！
出门不戴口罩人人厌！
这些长短宽窄并不一致的标语横幅，如战旗在寒冷的风里猎猎有声，催人防范催人战斗，冷寂的空气里骤然有了火药的味道。
初六，市场上已有了菜摊，中午想吃面条，出门签名、登记事由和时间，只能从一个人侧身才能钻过去的铁门缝隙挤出。我住在黄花小区，楼下就是市场，想去买点韭菜给面条添点味道。市场大厅的门口放着一个大功率音响，县广播电视台浑厚深沉的男中音在反复播诵“告全县人民书”，号召，劝告，引导，安抚的声音在空气的震撼中广而告之，振聋发聩。像一座山挡住了人们的惊慌、溃逃与不安。市场人迹寥寥，不见喧哗。买菜的人默默挑菜，付款，离开。年前一斤韭菜六元，在这非常时期依然是六元。我买了半斤，微信支付后，夸张的语音准确报出了三元的讯息。等我摘过洗净切好，在小碟子里拌好细盐，调到烩着胡萝卜洋芋豆腐西红柿丁的剪刀面里，拌匀心急地吸吮了一口，并没品到韭菜该有的鲜香。这在全民阻击新冠肺炎的非常时期，已是很知足了。
由于不间断的浏览疫情相关信息，我的情绪有时出现沮丧、低迷，看着手机不自觉地有点焦虑，甚至偶然失眠，醒来就刷新闻，不厌其烦。总之，生活失去常态，口罩成了出门必备，问候打着手势，有口罩遮掩而发出的含混语调已无关痛痒，人和人之间似乎隔了一道墙，彼此敬而远之。当从县文体广场走到湖滨公园入口，路口用两块木板已封死了，张贴的白纸上打印着放大了的黑字，非常时期，公园暂时关闭，敬请市民谅解。我的斯柯达速派放在那里，本想从车里拿个东西，只好放弃。
必要时，感知他人的痛苦也是我们最宝贵的能力与品质，我依然要继续关注并做力所能及的事。如遇到的汶川大地震的灾难，如遇到玉树孩子渴望读书的眼神，我绝不会允许自己无动于衷，这与高尚无关。当别人处在水深火热之中，若视而不见，就无异于趁火打劫。正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单位群里号召党员积极缴纳特殊党费，支持武汉抗击疫情，我是老党员，当然责无旁贷，很快用微信转了捐款，钱虽不多，却跟大家一样，终是做了一件问心无愧而有意义的事。
在家中，除了盯着手机，看电视，我还可以做别的事，希望给焦虑情绪多一些出口。比如看书，听音乐，练腹肌轮，举哑铃，捏握力器，还可以看一场期待已久的篮球实况回放，临一阵圣教序，如果累了，那就睡吧，反正不会有人来惊扰，一直睡到好像伤痛都得到完全修复，像劳累了很久的人渴望睡到自然醒一样，只要不出门不添乱就行。
一个村里的大喇叭在微信的视频里，拖着秦腔方言大声说，各位村民！各位村民！大家注意听着，我们要响应党和政府的号召，好好呆在家里，坚决不出门串门、不扎堆胡谝闲传，坚决不走亲访友，疫情面前，人命第一，春节来年有，年年有！今日不聚，是为了他日再聚。乖乖待在家里，就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别人负责，更是对抗疫一线广大医护人员的最大支持。反复播放，都是一个意思，而每一次的播放好像又有不同，预示着形势的严峻。我知道乡村同样要封闭了，果然，小区对面的黄花沟入口已拉起横幅横挡在路上，带着红箍子的值班人员严阵以待，耐心劝返、离开。
文友在朋友圈里分享了一个叫沧海的诗， 红灯笼变得刺眼/林间晃动/树叶凋零/偶尔几声炮仗声/都跟孤独有关/我们有陷入大事件的窃喜/有了敬畏/
整座城藏在口罩背后/每一口呼吸/都在偿还/对自然的原罪。一个寂寞的年似乎有点无奈，不伦不类的口罩隔离的不仅仅是世界，它隔离的是人性，是对羞愧与无奈的反观。
是的，年已过到正月初十，可不属于人类的冠状病毒还在肆虐，是谁让你离开了相安无事的前宿主，而四处飘荡，以至落脚到贪吃的人类的肺里？就像魔鬼本来有潘多拉盒子可以安生，和谐共生本来是生命进化的最好格局，可好奇无知而又自以为是，无法无天的人，偏偏想揭开盖子，看看盒子里有什么可供娱乐的玩具，或可以饱享口腹的美味，盒子里的瘟神岂是能触碰的？恰恰，这猎奇而无可敬畏的心态，不仅毁灭尘世上的其他生命，而且将有可能毁灭人类自己。
电视屏幕底部滚动的字幕不断显示：
禁止野生动物交易！
全国旅行团体暂停团队旅游。
公安部：严厉打击非法收购、贩卖、交易野生动物。等等。
还有，重庆三位造谣者被拘留。
只能无可奈何地说，亡羊补牢，未为迟也。
今年这年，虽然过得有点尴尬闹心而不同寻常，静下来，静下来吧，大家来以尊崇的心态来听听雪落的自然进化的声音吧！
灾难已经降临，温暖的歌颂与紧要的鼓劲当然必不可少，但比歌颂更重要的是一线战场上的舍生忘死的有效阻击和科学的应对和反思。世界之所以有岁月静好，是因为有人替你负重前行。这些天我在电视里，朋友圈不断被那些最美的逆行者……无畏的白衣天使、英勇的解放军战士和憔悴的耄耋老人钟南山院士所感动而流泪。痛静思痛，这场灾难性事件的根源和教训到底在哪里呢？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
事实上，美国一个科普作家卡尔·齐默的《病毒星球》著作早就有过论述，早在人类出现之前，病毒就占领了这颗星球，历经高温、酷寒或干旱等条件，到现在病毒仍然无处不在，抗生素或感冒糖浆等最近用来对付它们的小玩意，更是无法伤及病毒毫发。病毒在我们的DNA里留下了丰富的信息，人类DNA片段中8%来自病毒，说它们是我们亲缘有点远的祖先也不为过。
但是，要小心，这些休眠在人类DNA中的片段在特定条件下可以复苏，重新组织成活跃的病毒。病毒并不总是面目可憎，人类吸入的氧气里，有1/10是病毒惠予的。被视为宫颈癌罪魁祸首的HPV，其实男女通吃且分布广泛，但绝大多数情况下它们都与人类和平共处。病毒在不同宿主间穿梭，有一定几率携带上一部分宿主的基因片段，然后插入到下一位宿主的基因里，在你感叹人类或其他物种多样性的时候，别忘了其中也有病毒的一份功劳。
不可否认，病毒也是自然创造的冷血杀手。甲流、埃博拉、SARS，这些病毒让人类措手不及，它们本来只攻击蝙蝠、老鼠或鸟类等，怎料自然演化无意之间将人类写进了病毒的黑名单。
一个叫@澳洲伯爵的人，在他的微博里曾写道，时间的杀猪刀在轮回桥上，如同菜刀砍电线一般，一路火花带闪电，到了2003年，云南的中华菊头蝠在果子狸头上拉了一泡屎，随后，那一年的冠状病毒SARS给无数头铁的人上了终生难忘的一课。
还有，非洲的埃博拉病毒，是水果蝙蝠的粪便沾染了水果，后来当地一小孩吃了被污染的水果，埃博拉的魔盒就此打开。
去年底，今年初，或许更早些时间，一个魔盒又被好奇而没长记性的人又一次打开，这回出来的是新型冠状病毒。
据有关资料，大约在五百万年前，蝙蝠真的变异了，它们的飞行特性导致了超高的新陈代谢率，天天浑身发烧40度，搁到人身上，早就烧成智障，但它们不会，它们就像没事的人一样已经安然生活了五百多万年。
这种超高的代谢率意味着，蝙蝠在进行着普通哺乳动物难以想象的细胞快速更新，但细胞更新是有定数的，一般生物体的DNA复制肯定会出错。
然而，蝙蝠经过千百万年高烧不退的进化，它们奇迹般的拥有了DNA损伤修复的超能力，几乎不会出错，这导致了蝙蝠超常的寿命，还得不了人类至今难以治愈的癌。
同时，千万年的持续飞行的高烧还带来了蝙蝠免疫系统对炎症的持续应答，它们的身体时刻准备御敌。而这个机能人类根本同样并不具备。
那些不知深浅的人，在大快朵颐之后，未来得及吃而垂死的蝙蝠似曾微笑着多次问及，我们没有伤害人类，你们为什么那么残忍地吃我们？还说像鸡肉一样好吃。
那些饱了口福，高高在上，满不在乎地擦着油渍肥厚嘴唇的人，从来都不屑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自私自大地拍着隆起的便便皮囊，心满意足地走出了一个个野味餐馆或高档酒店。
可病毒已看到了，却笑而不语。它们似乎在弹冠相庆，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理想的毫无戒备的看似强大而实际愚蠢虚弱不堪的宿主。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教训，要自卫式的反攻倒算，像法国作家加缪《鼠疫》里所描写的，鼠疫如二战的恐怖笼罩在欧洲人的心头而又不断蔓延扩展，直至攻陷并封闭了遍布吐血毙命老鼠的城池。武汉城封了，武汉的同胞正在备受煎熬，与病毒的阻击主战场就在武汉，就在湖北，就在全国各个角落。
而这时，才似乎意识到真正善待万物之重要。一直以来，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自以为自己是宇宙万灵的主宰，自以为自己可以吃遍整个世界，一如天上飞的，水里游的，陆地跑的，只要是异类，都可以猎奇为诱惑，以品鉴为目标，以营养为谎言，随即残忍被虚荣掩盖，卑劣被强势取代，越界被侥幸绑架。然而，错了！一切生命的进化游戏始终都有无形的规则可循，如果谁背离了进化途径，谁打乱了密码秩序，必然物极必反，罪责难逃，闯下大祸。
在这个有限的时间与空间里，不管高低贫贱与富富，只要是食五谷杂粮的人，在这特殊而不寻常的时间，谁都不会独善其身，谁都不是局外人，万幸我还能猫在一亩三分地的家里，虽然不见了往年的在辽阔大地上夜以继日的除旧迎新的鞭炮炸响和迎接新年的绚烂烟花，也错过了元宵节人们歌颂美好的激越鼓点与欢乐激昂的秧歌舞步，但仍可以苟且在家里闭目深思与感恩。
我已蜗居数日，可能还要继续再蜗居数日，心里好像无端地郁着一股无名的浊气，时间的步履似可耳闻，世界竟如此宁静而不同寻常。
在黄陵这座古老的小城，我住在桥山脚下沮水北岸的小楼，我日夜感受着发源于子午岭、绕陵如带、向东入黄河的沮水脉搏，这条古老又年轻的河，伴随始祖文明风风雨雨五千年，奔流不息，见证了人类进化的片段，滋养了中华文明的根基。这条古水，在这春暖乍寒抗疫的危难时刻，仍以不变的姿态，破冰消融，汤汤东去，势不可挡，似在为那些越界者发出愤怒的呐喊与断喝。

沮水呐喊★抗疫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