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郸的酒

李保田 老教材库

邯郸的酒

      做邯郸人，必须会喝酒。不抽烟，不喝酒，没人和你交朋友。

      邯郸的酒，历来不同凡响。“鲁酒薄而邯郸围”，因为酒，竟引发了战争，古往今来，还找不出第二家。传承着这样的基因，怎教邯郸人不喝酒。喝了上下几千年，要说还没喝出点酒文化，可能连自己都不信。

      邯郸人喝酒，分请客和聚会。请客则讲究主宾，场合比较庄重，算是个“文场”；而聚会就很随便，大多是同学、同事或同好，地位平等，没有功利性，喝酒就是图个乐，气氛活跃且创意十足，算是个“武场”。

喝酒的程序，一般分四步，即同起、见面、闯关和找补。涵盖了集体见面、个别见面、轮流娱乐和个别交流，科学而实用。

但同样是四步，文场和武场的场景却大不相同。

      文场的表现比较文明，大家客客气气，由东道或主宾引导，大家同起三杯，东道便招呼大家吃菜，来！动动筷，压一压！动过了筷，东道便问主宾，领导，您来主持？领导说我就不主持了。东道说那么您先接见接见大家？在众人的附合声中，领导宣布，好！一个门上六个酒！大家马上集中六个空杯一字排开，倒上酒，领导说，按年龄来吧，当然也可以按座位顺序，这都是公认的排序方法。领导依次见面，标准是每个门前总计喝下六杯酒，而一般情况下是碰三杯，当然也会有人主动站起来说，您见面哩我就喝四个吧，伸手先端起两杯喝干，然后再碰两杯。邯郸的酒文化，精髓在尊重，体现在规矩，当有人在喝见面酒的时候，别人就不能再私下举杯，也不能动筷，酒场上的中心只有一个，轮到谁登场，谁就是中心，别人不能乱场。等见完了面，东道说，再圆个边吧！意思是刚建立的一圈友谊，不能留缝隙，还需再加固一下，这就得和最先喝过的前几个人再喝一杯，这样就无缝衔接了。见面的人如果说，圆三个门吧，那就和前三个人一起喝一杯。也可能说，那就打个圈梁吧，意思是再加固一圈，那就和全桌人同起一杯。圆完了边，东道赶忙喊，贺关！贺关！“贺关”这个词套用了闯关后的祝贺仪式，贺关就是吃菜，因为见面和闯关一样不易，大家一起祝贺，也是一种尊重。等每个人轮流见过了面，接下来就是“闯关”，闯关分闯软关和闯硬关两种，闯软关和见面差不多，先规定每个门前几杯酒，方式可以是划枚（猜拳）、也可以唬豹（骰子）、压指头或其它方式，按输赢结果喝酒，每个门前都喝过了就算是闯过了关；而闯硬关的难度系数就高了许多，不管一桌多少人，闯关人必须一次性胜出，才算是过关。如果中间输了，就吃口菜，从头再来。闯硬关不容易，闯关人往往没等过关就醉烂如泥，侥幸有人闯过了关，满桌人都激动，都喊“胜关！胜关！”然后一起贺关。全桌人都闯完了关，就该找补了，有还能喝点的，会找桌上有特殊关系的人，单独喝上几杯，喝到这个程度，也就是表示一下了。知道了闯硬关的难度，也就理解了“贺关”的必要性。坊间传说，有个村支书中午请同僚喝酒，闯完硬关后，有几个人竟然没给“贺关”，村支书一怒之下，上告了公社书记，公社书记一听，简直是岂有此理！让原告马上再安排一桌，并通知中午喝酒的原班人马，晚上再到老地方继续喝，公社书记亲临现场，对原告说，你先闯！闯完了关，公社书记下令，贺关！我看看谁敢不贺！俨然青天大老爷。这段广为流传的故事，成了一个笑谈，成了一个美谈，更成了一段佳话。

      而武场的芬围则迥别于文场，特点是气氛活跃。参与的每个人，都很兴奋，而且是越来越兴奋。一般是大家轮流做东，彼此之间也都不客气，谁到了就随便坐，互相开着玩笑，上次张三喝多了，出了什么洋相，只有李四还从来没醉过，今天想办法让他醉一回，大家也好开开眼。人快齐了，东道边喊服务员上凉菜，边催促还在路上的王五。等凉菜上齐，东道说咱们先喝，给王五门前放个大杯，咱们喝一杯也给他倒一杯，等他来了先罚三杯，再补上大杯酒，不能便宜了这家伙！然后正式开席，先同起三杯，接着依次见面，大家业务都很熟，进行的速度也就很快，这时王五到了，大家喊着，你这家伙又迟到，是不是找小姐被派出所抓去了？王五边哈哈边坐下，接过三杯罚酒依次喝干，又端起大杯一饮而尽，算是办好了入场手续。见面酒继续进行，大家也渐渐话多，场面略显嘈杂，东道大声说，我喝三杯，我当酒司令！大家没有异议，东道喝了三杯，开始下令：挨着见面，别人不要乱说话！场面只是静了一阵子，但又逐渐嘈杂，这时李四对东道说，停一停！我夺你的酒司令！东道说，你夺酒司令，六个酒！李四喝干六杯，对大家说，现在我是酒司令了啊，开始上令！拿过一个空酒瓶，放在桌中央，又举起一根筷子，对大家说，从我放上这根筷子开始，谁也不许说“酒”字，说一个，罚一杯！然后把筷子平放在酒瓶上。张三说，好！倒酒！大家开始指着他笑，王五对张三说，你犯规了，罚酒！大家又指着王五笑，王五说，怎么了，我说什么了？赵六说，你刚才说“酒”了！大家笑作一团，三人各自罚一杯。转眼间到了闯关环节，人人都显得兴奋，除了闯关喝酒，间或有人因说了“酒”字而被罚，而各种被罚酒的原因，更激发人们的笑点。不一会儿，就有人提议，再变个花样，不要光划枚了，改成“划、压、打”，就是把划枚、压指头和老虎杠子虫三项串起来，顺序不能乱，谁乱了谁喝酒。第一杯酒是划枚，和原先一样；第二杯酒是压指头，两人各自先握拳伸出拇指，算是见过了面，然后开始压指头直至见了输赢；第三杯酒是老虎杠子虫，两人麻利的各拿起一根筷子，交叉碰一下，嘴里喊着“老虎！”算是见过了面，然后一声声喊，直至见了输赢。其间最吸引人之处，是欣赏当事人的手忙脚乱，笑点也在当事人千奇百怪的错误之中，气氛异常活跃，大家也渐渐进入极度兴奋状态，这时就有人觉得光喝白酒已不能表达此时的心情，便提议改喝“深水炸弹”和“潜水艇”，“深水炸弹”是先将一杯白酒连杯放在啤酒杯里，然后再倒满啤酒，“潜水艇”是在一杯啤酒里磕入一枚生鸡蛋。一旦开始动用这两种超级武器，也就达到了本场酒局的高潮，渐渐的，有人趴在桌子上不动了，旁边的就开始笑，呵呵就这两下子？然后和旁边的咬耳朵，我没事！我再喝一瓶也没事！接下来的场面，就开始变得混沌，服务员一遍遍进来说，我们马上要闭餐了啊!好在东道还算清醒，买过单，几个人拉着、扯着、扶着、互相嘲笑着，酒局结束了。

      邯郸人觉得，喝酒是个体面事。在单位里，能喝的人，就像是明星，同事中谁家婚丧嫁娶，都被请来撑门面，陪客时喝倒对方好几个，那是全单位的骄傲；如果你到银行汇款，需要行长签字，柜员说，行长喝多了，签不了，你心里再着急，也不会发牢骚，因为喝酒是正事。当然，有时也会有意外惊喜，昨天因行长醉酒导致你没能汇货款，没想到你要买的货物今天突然大降价，你竟因此而避免了一笔损失；还有你要提取的一份档案，几次提不出来，下午一上班，你站在柜台前，里面的几个工作人员一身酒气，醉眼迷离的看着你，柜员问，你是谁，你还没开口，另一个柜员插话，谁？你大爷！然后走到你面前，大声对你说，记住，你就是他大爷！又回头对柜员喊，快！给你大爷办手续！柜员像木偶，你说咋办就咋办，原先拒绝你的所有理由，现在见酒就解决。在单位里，在酒局上，喝多了、喝吐了、说胡话了、女婿朝老岳父喊“哥俩好”了、大伯子哥钻到兄弟媳妇床下不出来了，所有这些，也就是多了一个笑话，没人怀疑你的人品，反而说，酒品见人品，喝酒实在，人肯定也实在。

      邯郸的酒文化，博大精深且包容并蓄，各县的喝法，百花齐放而各有千秋。在武安，划枚是“单见面、一枚的一”，也称“一响嘣”，两人一搭手，嘴里喊着“哥俩好啊！”算是见过了面，然后就“五魁首啊！”“六六顺啊！”只要见输赢，就是一杯酒，干脆利索，绝不纠缠，喝酒的计量单位是“泼”，同起三杯后，大家都把自己的酒杯放在桌中央，有多少放多少，算作一“泼”，闯关的在每个门前都要输赢一“泼”，才能继续前行，风格如张飞喝断当阳桥，骨子里透着豪放和勇猛；在峰峰，划枚是“双见面、两枚的一、一枚的搭”，即三枚为一局，胜两枚赢，胜一枚“搭”，三局两胜。要求划枚不但不能间断，还要“管接管送。”因为峰峰方言把五念成“欧”，又俗称“欧之枚”。两人一搭手，嘴里喊“哥俩好啊！哥俩好啊！”算是双见面，后面就按部就班的猜拳，胜了要报“你哩吧”，输了要报“我一个”，也就是“管接管送”，既要划枚，又要核对往来帐，报错就算输。峰峰“枚”的韵律性极强，两人划枚像表演、像快板、又像说唱，韵律感极强。再加上手势花哨，很有感染力。风格如苏东坡高歌“大江东去”，骨子里透着才情和洒脱。几个峰峰人在外地喝酒，划枚不到十分钟，周围的人就会马上围过来，有时老板还会外赠一个特色菜，食客们也会添酒添菜，求峰峰人教“划枚”。峰峰人说，“中国的枚，在河北；河北的枚，在峰峰”，你见识了峰峰枚，就知道此言不虚。将来有机会，说不定还能申请非遗。而在永年的几个乡镇，规矩就更邪乎，主人家请客，摆上菜，倒上酒，但主人只劝客人喝酒，却不给客人上筷，客人看着菜，就是不能吃。待到客人都喝够了，主人才把筷子奉上，客人草草的吃上几口，酒局就算结束。为什么不上筷？解释是请客喝酒就是请喝酒，上了筷子就是不让客人喝了，对客人不礼貌。而邯郸东边的几个县，酒风淳朴，实力雄厚，在困难时期，一碟咸菜，两棵葱，也能兴高采烈的喝上几瓶烈酒。纵观邯郸市，要论喝酒，那是高家庄的地道，各有高招。

      前些年，单位里领导喝酒、员工喝酒、司机更喝酒，如今在工作时间基本不敢喝了。二十多年前，邯郸人喝酒都还划枚，后来觉得不文明，就发明一种玩法叫“唬豹”。两人各取一小碗，碗里放五枚骰子，用手盖住，晃一下，两个人开始“唬”，“唬豹”喊出的数，是报两个碗合计的数，看着自己的数，再猜对方的数，通常“幺”相当于扑克牌里的“鬼”，可以算作六个点数中的任何数。双方斗智还斗勇，“四个三！”“四个四！”“五个四！”一气喊来，直到一方喊“开！”输赢一目了然。由于“唬豹”深入人心，许多酒店还专门定制了塑料“唬豹器”，并为塑料碗加了盖，方便而实用，竟然间接的带动了一个产业，后来广为传播，外地的一些酒店也有了“唬豹器”，这也是“胡服骑射”之后，邯郸人对中华文明的又一贡献。

      邯郸产的酒，当年的“赵酒”已不可考；现在的酒，以“滴溜酒”历史最长，这在成书于嘉庆初年的《唇楼志》里都有记载。而名气最大的，当然是“丛台酒”，邯郸人常常自豪的称“南有茅台，北有丛台”，只是不知道茅台认不认这个兄弟，但邯郸人不纠结，婚丧嫁娶喝“丛台”，倍儿有面子。还有武安的“宋宫御液”、涉县的“将军岭”，永年、磁县都有一些地方好酒，在邯郸，无论什么酒，喝到嘴里的都是文化。

新年伊始，酒兴正浓，快到邯郸去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