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汝归

伊人姽婳

(一)

一年一度的除夕夜，纵然世道艰难，北方遍地萧条，城中仍不时有零星爆竹声响起。对于大部分汉人来说，日子再不好过，年总是要过的。城外，漆黑天幕之下，则是列阵森严、杀意凛然的万千铁骑。

不知南宋那半璧河山，此夜又是何等的奢靡盛景。

  岳家军的将领们齐聚在营前的空地上，正在做战前最后一次部署。待他们说完，岳飞叫了个亲兵，给每人分了一碗热酒，起头道：“此酒为各位壮行。愿天佑我军，此战大捷。”

  众将各自举碗，在半空撞出一片清脆声响，齐道：“天佑我军，旗开得胜！”

  烈酒入喉，烧沸了全身血液。其他人各自回军中，只有李娃稍慢一步，岳飞似乎看出了她的打算，挑眉笑道：“孝娥还有什么话要单独跟我说吗？”

  他的眼角被酒意蒸出一层薄红，笑起来不似平时轮廓冷硬，而是带着一点微醺的温存。李娃明知道时候不对，场合不对，可还是不由自主地被他勾的心弦一颤。

  她最不愿意看岳飞上战场，然而不可否认，这其实也是最令她心折的模样。

  “除夕夜，该说点吉祥话，”李娃就着漫天朔风，朝他遥遥举杯：“愿家国安定，盛世太平。”

  岳飞微怔，随即垂下眼帘，似乎是叹了口气，又似乎是笑了。

  他举杯回敬，声音不大，但落在风里，每一个字都让李娃听清了。

  “愿长相厮守，共君白头。”

  说罢，他将碗底残酒一饮而尽，纵马踏入无边夜色之中。

  夜色重重，李娃眼里不舍重重。

(二)

  绍兴十年，完颜宗弼毁盟攻宋，岳飞挥师北伐，两河人民奔走相告，各地义军纷纷响应，夹击金军。

  北方捷报频传，算是令李娃心中稍定。当日一别，他们便两处飘零，鱼雁全无。她与岳飞之间，隔着沦陷于金人的中原大地，却像隔着一整个世界。她甚至曾一度想肋下生双翼，一夜飞度千山万水。

  暑往寒来，他们聚少离多。每每相思难了，便唯有意中人那飒爽英姿能为她留下些许慰藉。

(三)

  六年前，岳飞第一次披挂出征，攻下襄阳六郡；数月后，他凯旋而归，称帅鄂州；再后来，岳家军势如破竹，战功赫赫；金军常道，撼山易，撼岳家军难。征尘血泪，峥嵘沉浮，岳飞以生平写尽“何为精忠，何为报国”。

  李娃犹记得岳飞首胜而归的光景。

  那日晚照如明焰，照彻四野。终于等到远方马蹄声起，烟尘翻涌，浩浩荡荡的队伍从路的尽头显现。为首者身形挺拔，姿态矫健，挟风雷之势策马狂奔，一袭戎装猎猎飞扬，映着漫天夕阳，恍如周身浴火，踏血而来。

  ——那是岳飞。

  他出现的那个瞬间，李娃仿佛被一记重锤击中心脏。那一刻，李娃心中已经了然透彻，再多的相思苦泪，只要能换回那个意气风发，一骑绝尘的年轻将军，她便甘之如饴。

  岳郎，虽汝身已许国，但吾愿等汝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