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过年盼新衣

愉快天使

       现在过年，孩子们再也不为过年能为穿上新衣而发愁。

       可在我小时候，过年能穿上一件新衣是何等高兴的事啊！

   

        我的母亲在十八岁时就跟其大姐学会了裁缝手艺。上世纪五十年代末，我父亲在六安一中上高中，当时是个品学兼优的学生。由于祖父被错打成“逃亡反革命”，高考成绩虽好，但也不能上重点大学，最后只能补录上安农皖北分校（即现在的安徽农业技术师范学院）。到校后，才知道上学其实就是建校盖房子。一年多后，学校停办。

     父亲又回到了农村老家，不久与母亲结婚了。当时父亲上有母亲，下有妹妹，加之我又来到这个世上。为了生存，父亲只好给母亲当下手，开始试着用缝纫机缝制简单的衣服。父亲是半道学手艺的。为提高自己的裁剪水平，每次去县城都回买来很多缝纫类书籍，一有空就在硬纸板上钻研临摹、画线……很快手艺就超过了母亲。

       在农村，做裁缝多为女人。男人做裁缝是被别人瞧不起的。父亲由一个大学生一下地沦落成小裁缝，开始难以适应，特别是一想到自己同学大学毕业后都有了工作，不免更是伤感。这时，父亲就会借助二胡或笛子或口琴一解心中的郁闷。那时虽然我还小，总感到音乐声中充满悽婉、悲伤。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做手工活包括做缝纫都会当作“资本主义尾巴”而不允许的。父母白天在生产队干活，晚上又悄悄地拉上窗帘，偷偷摸摸地做起了缝纫的活。为防止灯光外泄，父亲用纸壳糊成灯罩，覆盖在煤油灯上。父母两人猫着腰，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在夜深人静时，轻踩缝纫机，犹如电影里地下工作者。但隐蔽得再严密，时间一长，终有被村民发现的时候。为此，父母少不了挨了生产队的集体批斗。当时，七十年代初，已是红小兵的我，对父母暗中干资本主义的“坏事”而感到羞愧和不满，多次反对他们不要再干了。记得有一次母亲含着眼泪地告诉我：“伢，父母知道私下做这个活不好，会挨批（斗），可是不偷做这个活，光靠队里的工分哪能养活你们！”

       好在父母做人恭谦待人又好，生产队队长也能体谅到我们家庭的困境，慢慢地放松对父母的“管制”，对父母亲做手艺活也就睁一眼闭一眼。

        随着父亲手艺日渐增长，他也成了方圆几十里的高师。手艺好，自然生意就好。特别是春节时衣服更是做不完。每天加工到深夜。我们兄妹几人，也帮着父母做下手，订扣、网扣眼、缲裤脚边、熨衣服，我们全会。当时最难的做的活是用布条缝制老式对襟褂的布纽扣。缝条、打结扣太复杂，在父母的示范下，我们慢慢都学会了。熨衣服是件难活，父母自然就把这活落到老大我的头上。那时家里没有电，哪有电熨斗。熨衣服的熨斗内要烧木炭。引火、烧炭，每次烧熨斗都要捣鼓半天，弄得我一鼻子灰。熨斗里的碳终于烧着了，可熨斗的温度实在难把控，稍不注意就把“的确良”衣服熨通了。为此 ，我头上少不了挨尺板。一边是我的泪水，一边是爸爸的懊恼：“今天的活算白忙了，又得赔人家新衣服。”

      要知道，做一件衣服只有六七毛的手工费，而一件新衣布料却要好几块钱啊！站在一旁的母亲用手抚摸我头上大包，既心疼我，又心疼那件熨坏的衣服，嗔怪道：“以后干什么事都得细心。”

       农村里小孩特别看重过年穿新衣，到了腊月，小孩的衣服特别多。每当衣服活着一多，我们兄妹齐上阵，记得大妹手上生了冻疮，既疼又痒，放学回家，还得咬着牙一针一线网眼、钉扣、缲边。看到一件件新衣通过我们的手再被人家小孩穿上身的喜悦劲儿，都期盼着何时也有一件自己的过年新衣！每个人都在心里抱怨父母：干什么不好，偏干裁缝！就不能少做点人家的衣服吗！

       那时年幼无知，哪里知道，全家八口人生计，全靠父母这一针一线承担！更不知道，父母还有更大的心愿，就是多挣钱，为日后我们三个男孩娶亲盖瓦房。

      时间在一针一线中流逝。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时间，我们就掐指计算着，什么时候也给我做一件新衣。有时还以“罢工”想要挟，为此，我这个领头的老大没少挨尺子。父亲怒斥道：你怎么这么不懂事，穿新衣也得先让人家的孩子，你们的新衣啥时候不能做！”一听此话，我们的内心是满满的失望！内心是多么渴望过年时有一件自己的新衣啊！

        每年大年三十上午，别人家都开始贴对联了，可我们的家里常常还有几个带着小孩的顾客在等着新衣。父母和我们全都紧张地忙碌着，直到最后一名小孩穿上新衣，我们才如释重负。

      人家孩子的衣服做好了，现在该轮到做我们的新衣吧。父母看到孩子们一个个期盼的目光，马上又俯下身子，动手为我们兄弟姐妹每人缝制一件新衣，这也许是我们兄妹一年中最开心的事！此刻，我们兄妹， 拿出全部看家的本领，很快就把各自的新衣扣眼缲好，订上纽扣。大家在院子里欢快地跳着、蹦着，比较着谁的衣服更合身、更好看……

      看到孩子们的高兴劲儿，原是满是倦容的父母犹如春风拂面。此刻，父亲大声说：快拿笔墨来！其实我早已准备好写春联的纸笔，只见父亲，拿起久违的毛笔，略思片刻，在洒有金粉的红纸上涮涮写上：“人受冻寒非我愿，世皆温暖是余心”。

     此刻，周边已是噼里啪啦的炮竹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