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错管来回

乐 山

账错管来回

乐 山

1



    时值三九，天依然不是太冷，全球变暖的感觉今年尤为明显。

    早晨醒来，卧床不起，围在被窝里看一个小时的微信成了我的必修课。突然又收到了支付宝花呗发来的定期还款提醒，我这才意识到2020年的元月又过半了。

    查看账单，一点一推，长长的一绺消费明细，让我颇有一种成就感。

    一个正向古稀之年靠近的人，如今竟热门上网淘宝收快递，甚至上街买二斤橘子、一双鞋垫也要用手机扫个二维码。原来“身无分文”的人，也会如此与时俱进玩潇洒。

    那一绺跨年度消费清单像一列小火车，被我用右手食指点摁着智能地推上又拉下。最后一节车厢似乎更引人注目——1月15日有两笔消费。再细看便让我有了疑惑：那两笔消费不仅是同一个时间、同一家店铺，并且都是30元额度。

    前天的交易我岂能没有记忆？那¥30元支付是我在工人文化宫门外的五金小店买了一把门锁。可是为什么会扣两个三十元呢？是支付宝程序出了问题？还是商家有猫腻做了手脚？仔细回忆当时刷卡的细节，便让我幡然醒悟……

    拿到门锁，我用手机对着柜台上的支付宝“扫一扫”，完成后想趁机再扫个红包，所以就多耽误了点时间。这时店里正好又进来了两位顾客，女老板可能认为我的眼神不太好，或者知道他家柜台上的支付宝条码有些模糊，就从柜台里面又拿出了一个大卡二维码，然后很礼貌地说：“叔，这个更清一些，不行你就扫这个。”说罢就去给那两位取货了。我很快地又扫了一次，点击“成功”后，让老板过目。然后慌忙离店，回家安锁。

    具体情节就这么简单，很明显是我对商家作了重复支付。

    常言道：“账错管来回”，但，这是谁之错？那店老板会不会认这个账？时过两天了，这三十块钱我该不该去索要？此刻，三年前“吃汤圆”那一幕窝囊剧又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2

    也是冬天的一个下午，我接小孙放学回家时，他要我带他上街去吃汤圆，我欣然应允。

    走群英街，穿葵城路，卖汤圆的小地摊稀稀拉拉有几个人在坐。我们爷俩刚坐下不到三分钟，里边一位穿红羽绒衣的中年男子，起身离席要走时认出了我：“王老师，这是你的大孙子？”又摸着俺家宝宝的头问：“胖孩，上几年级了？”

    我对不上号的熟人，非常热情的寒喧，让我感到很不自在。

    他给老板付完帐后回头又给我道别：“王老师，钱我都交过了，你们慢慢吃吧啊！”

    我赶忙起身，已经没有一点推让的余地，目送着这位素不相识的学生离开后才又坐了下来。

    三块钱虽然不多，却表达出了学生对老师的礼节和尊敬，我当然非常感激。遗憾的是我始终没有分辨出他是哪个学校的学生，更不知道其籍贯和姓名。

    真没想到吃汤圆还能赚个好心情。我感到很有面子，甚至有点得意忘形，像喝了半斤老白汾一样激动不已、忘乎所以……

    骑电动车带孙子回家的路上，我情不自禁地哼唱起了小梆戏：我不是二百五，心里也不憨……

    孙子突然不解的问我：“爷爷：那位喊你老师的叔叔不是说把钱都交过了吗？咱走时你为啥还要再给一次钱？”我这才恍然大悟。立即停车，本想马上拐回去找那买汤圆退钱，可又一想，骑车带个孩子，来回横穿马路，专门再去讨要三块钱，实在有点不值当。况且，让卖汤圆老板尴尬的同时，自己也不是多光彩。

    我没有再拐回去，但是，这个事我感到很纠结，纠结的是我的老年痴呆为什么来的这么快？大脑记忆前后十分钟就能消失殆尽，这症状算是够严重的了！

    那卖汤圆的老头似乎也有不妥，他为什么就不给我提个醒呢？难道他也忘了？

    可能，很有可能！看面相卖汤圆那老头的年龄也不会比我小，况且人家每天接待吃汤圆的流动客人除了我和孙子及学生外还有其他很多人，所以不可能专门记着我那三块钱的事。套用沙家浜里阿庆嫂的那句唱词：来的都是客，地摊随便坐，相逢开口笑，给钱我就要。

    我不能埋怨卖汤圆的老头。

    三块钱不多，专门索要不妥，但我还是想消除这个心里纠结。

葵城路是博爱县城

南北方向车流量最大的干道

    

3

    第二天放学后，我带着小孙子又光顾了那家小地摊。

    “小胖孩儿又来了！”还好，是卖汤圆老板主动地给我们打了招呼。我便趁机上前笑着给老板说：“还记得吧？昨天那位穿红衣服的人提前把钱代我们交过了，走的时候我忘了，又给你付了一次。”应该说这话题衔接的是恰如其分。

    没想到老板那张脸马上就“晴天转多云”，转过头拿着他那个长把勺子往锅里添了点水，眯着眼睛瞅着他锅里漂浮着的汤圆，慢条斯理地说：“这事……好像……”，两句大喘气，嘣出了四个字后再等不见下文。

    我在期待他的“认账”，那怕这钱不再要，或者俺爷俩翻翻加倍吃汤圆来照顾他的生意，哈哈一笑算对上了号，心中块垒也就消除了。

    停顿了大约十秒钟后，他皱着眉头瞟了我一眼，又撂出了五个字：“不该我记吧？”说罢扭头又去吹他汤圆锅里冒着的热气。

    我都有点懵了！

    上下两段九个字，连起来一句话：“这事好像不该我记吧？”

    我真不知道他表达的是什么意思？模棱两可，令人费解。他到底是记得还是不记得？

    “不该我记吧？”这反问句使用的绝等高明！我不禁对这位卖汤圆老板刮目相看、肃然起敬。这话甚至比中国外交官常用的那句“无可奉告”的辞令更准确到位。

    “不该我记吧？”可以理解为“记得”。但首先声明这不是我的错，你不要埋怨怪罪我。你怎么就那么冒失？人家刚喊你说“钱给过了”，你走时再付一次钱，这不是在耍我卖汤圆吗？反正钱又不烧手，你敢给，我就敢收，愿打愿挨的事与他人无关，我这可不算敲诈讹人。

    当然，“不该我记吧？”也可以理解为“不记得了”。我一个摆地摊卖汤圆的小贩，记好一块钱舀4个汤圆，你报钱我点数，不会少舀更不会给你多舀。吃罢汤圆给钱走人，没给钱我记得，重复给我不记得。这道理很简单。

4

    本来老板一见面满面春风打招呼：“小胖孩又来了？”算是对吃汤圆回头客的热情和欢迎。这气氛当然是非常的好，接下来可能就是“舀几块钱？”的问话了，结果由于我不识时务，节外生枝，横插一杠，将美好的局面彻底扭转了，现在已经形成了僵局。

    此刻，老板很扫兴，对我是不屑一顾。

    我比老板更尴尬。他坐着没冷个脸，我立在汤圆锅前无地自容。我真后悔自己不该旧事重提，自讨没趣、自作自受。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反正这汤圆说啥是也不能再吃了，“错账”也不能再纠了。

    还算理智，临别时又特别安慰并讨好老板说：“老兄，别在意，今天怨我了，这事权当我没有说，行吧？”

    刚骑上电动车还没有离开，老板便冲着我的后背不依不饶的回敬了一句：“撤吧！算罢了，你又算一会，看你多傻哩吧？”

    这话我听得清清楚楚，估计小地摊吃汤圆的人也都听到了，我已经没有勇气返回再去做任何解释。今天我这人，真的是丢大了！

    我假装没有听见，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我好像成了一位被人当面戳穿的老诈骗。从此，我再也没敢走近那家小地摊。我对那位手提长勺，眯着眼睛，皱着眉头吹锅的卖汤圆老板的畏惧直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消除。

博爱县城北关

5

    三年了，吃汤圆的心里纠结依然没有完全消除，但肯定有所淡化。

    吃汤圆重复付款，买门锁两次刷卡。三块，三十块，三年间隔，故伎重演，上下两集一个版本。简直就是一部“吃汤圆”后传。

    当然，有了“吃汤圆”的教训，我肯定谨慎多了。我不会再直面去问卖锁老板：“你还记得吗？……”    

    我要随时给自己留下台阶。特别是在这年尽月满的吉庆日子里，我不能为一把门锁再去生气，当然也不能让老板生气，这是底限。

    卖门锁老板即使不认账，我也会顺水推舟，况且，她肯定也会有很多理由，譬如说：“你那天买的东西就是六十块钱，你分两次刷的二维码，这不会错！”或许说：“你当时要的是两样东西，我都按优惠价给你的，你付两个三十块正好！”还许会说：“你撤吧！三十块钱一把锁，你给了我两个三十块，看你多傻哩吧！”

    多种可能性我都充分作了考虑，预案对策其实也很简单——她不认帐，我认！完事后我再顺便买它一支万能胶什么个小东西，反正不能让老板看出我是专门来讨要三十块钱的，更不能让人家把我看成是老诈骗。总之，我还是相信自己能够掌控事态而不会使之恶化。还有，最关键的是，我不相信摆摊开店做生意的人，素质都像卖汤圆老头那么“高”。

6

    我鬼使神差地找到了那家门锁店。

    柜台后的女老板好像正在给一位上年纪的男老总汇报工作，那男老总见我进了店便对女的说：“爱红，你先看人家要啥？”礼让后，他就离开了。

    这环境太好了，店里就剩下我和女老板两个。我便拿出手机对老板说：“麻烦请教您一个问题：前天我在你们这儿买了一把门锁，今天才看到支付宝花呗出现了两笔支付。我是刚学玩智能手机，不知哪儿操作出现了失误？这上面还有显示，请您帮忙给看一下。”

    老板接过我的手机，看过了屏幕显示后又抬头看了我一会儿，然后非常客气且内疚地说：“对不起，我想起来了，那天是我疏忽了。当时我没有注意查看，就让你又扫了一次码，这细节我记得，不需要再解释了，这不是你的操作失误。其实你第一次扫码已经成功了，是我又误导了你。真不好意思，让你又跑路了。来，把你的手机支付宝打开，我这就给你扫码退款。”

    我又有点懵了！

    这咋能让人家一个劲的给我赔情道歉呢？我感到手足无措，脸都有点火辣辣的发烧。不管老板怎么主动地揽错、承担责任，终归那两次“扫一扫”，可都是我亲手操作的呀！这好像就不是“愿打愿挨”，而是我没事“寻挨”。

    算了，还是女老板人年轻，脑筋转的快，口齿也流利。既然我插不上嘴，就让她多说几句吧，我这儿就不再“狡辩”了。 

    “账错管来回”，今天我总算体会到了。

    前后不到五分钟，三十块钱又转回到了我的支付宝。

    有顾客进店，我该退让了。出店门推车临走时，我又转过身，给老板招了招手，言不由衷地喊了一声：爱红，再见！

    万能胶没有买，其实，并不需要。

工人文化宫大门外卖门锁的五金店

支付宝账单最后两笔让我有所犯疑

“错账管来回”

爱红老板又将我多支的30元返回到了我的支付宝

乐山草拟于己亥年腊月二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