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br></h3><h3> 闲时帮母亲收拾旧物,在一口木箱里,看到一个什么物件儿用牛皮纸紧紧包裹着,打开一看,原来是一个厚重的玻璃灯盏的煤油灯。恍惚间,眼前似乎摇曳着煤油灯那柔和橘黄的光……</h3><h3> 上世纪70年代的英山农村,还不知道“电”为何物,家家户户照明用的差不多都是油灯。一截带厚厚松脂的树结、一个空墨水瓶装点柴油就是最简易的油灯了。煤油灯算是比较高档的,灯身由玻璃制成,中空,里面盛油;上面一个薄铁皮圆形灯头,旋在灯身上,灯头正中有孔,穿灯捻子,周围有四个竖起的小铁片,起夹紧灯罩的作用;最上面就是玻璃灯罩了。灯罩防风,燃烧稳定,灯光明亮。我从小怕黑,天没黑就嚷着点灯,母亲燃起煤油灯,屋内霎时弥漫一片橘黄的光,朦胧,柔和,温暖。 有灯亮,有母亲在,我就倍感踏实。</h3><h3> 那是我家最艰难的时期,父亲下放到农村,不久身染重病,几度差点不治。母亲在镇上的学校教书(是大家眼里“吃国家饭的人”),每天白天忙完学校的工作,晚上回家,就着煤油灯纳底做鞋,缝补编织,教育儿女,照料丈夫……母亲让我们每天把灯罩擦得亮亮的,她说灯光亮堂,心里就亮堂,日子也会过得亮堂起来。母亲坚强乐观,艰难的岁月里,是母亲为全家燃起希望的灯!</h3><h3> 灯下我见得最多的是母亲纳鞋底,她每穿过去一针,手臂扬起,拉紧线索,又钻进去一针,针索来来回回中,那“呲啦”的声音很有节奏感。母亲纳的鞋底厚实硬朗,针脚均匀错落,鞋底周边纳过的两道线,更是针脚相连,匀称紧致,如同机器走过的一般。看到母亲纳起来熟练自如的样子,有次我好奇心大发,央求她让我也试试,我左手拿底,右手捏针,可厚厚的鞋底哪里钻得进去?母亲教我用顶针帮忙,我用顶针顶住针鼻,用力,结果针鼻一歪,扎进中指的皮肉里,自此我再不敢用顶针!长大后做些必须的针线活,厚了钻不过去,哪怕顶在桌子角或其它硬物上,姿势再笨也不用顶针。我不知道母亲的手是否被扎过,只知道在不同的季节,我们穿着母亲做的温暖舒适的鞋,一路走过童年少年的时光。</h3> <h3><br></h3><h3> 灯下母亲为我们缝补旧衣服,裁制新衣物。她补衣服很用心,总是找颜色或花色相同相近的布,补丁大小合适,纹路对齐,针脚匀称,一点都不容易看出补丁。一件衣服老大穿了老二接着穿,“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是那个年代无数家庭的真实写照。一些简单的衣物,母亲亲自裁剪缝制。有一次,母亲拿出一大块崭新的红花布在灯下开始缝,我一看可高兴了,这么好看的布肯定是给我们姐妹做新衣服的,我迫不及待地问:“妈,这是给姐姐还是给我做的呀?”母亲想了一下,然后调皮地说:“给我们全家人做的!”我愣住了:“也给爸爸和哥哥做吗?”“嗯!”母亲十分肯定地回答。他们是男的呀,怎么也穿这样的花衣服?母亲看到笨笨的我半天还是没弄明白,就戳戳我的脑袋,慈爱地说:“小傻瓜,我缝个被面,你说是不是给全家人做的?”几十年过去了,这床被面还放在母亲的衣柜里,一看到这被面,我就不禁哑然失笑,童年的那个笨丫头如在眼前。</h3><h3> 母亲刺绣的手艺很不错,我家的枕套上她绣的“鸳鸯戏水”“丹凤朝阳”“人民大会堂”等图案,堪称艺术品。她还会织毛衣,在那个年代很少人会这个,其实不能叫毛衣,因为根本就不是毛线,而是用旧棉线或拆手套的线绕在一起,母亲给我们织背心、衣裤,舒适合身,减少了换季时脱掉棉衣只剩单衣的窘迫。条件艰苦的岁月,母亲一针一线地缝补编织,灯光见证了每一个针脚里缝进的爱、织进的温暖……</h3> <h3> 煤油灯下,母亲不仅给了我物质上的享受,而且带给我精神上的滋养。母亲是语文教师,她对谜语、对联、诗词等语文方面的热爱,让我在不知不觉中也深受影响,多年后兄妹在一起谈笑,总说“二姑娘最得老妈真传”。她喜欢猜谜语,尤其是字谜,她经常出些谜语给我们猜,培养兴趣,开发智力。记得我还是小学二年级时,字也认不了几个,一天晚上,母亲打了一个字谜:“一木口中栽,非杏又非呆,若作困字猜,也没好文才。”我在纸上写写画画,一会儿就猜出了“束”字,母亲大大表扬了我,我备受鼓舞,这大概就是我猜字谜的启蒙吧。后来一些难度更大、有一定技巧的谜语,我也比较会猜。有次她打了一个“情急无心垂钓钩”的字谜,我思考了两分钟,眼前忽然一亮:“静”字!那一瞬间内心无比雀跃和自信!当然,也有饱受困扰的时候,那次母亲带回一本谜语书,晚饭后猜谜大会开始了,全家人饶有兴趣地参与,突然有个谜语把大家难住了:“炮马士象一盘棋,老帅当中笑嘻嘻,五个小卒当阵卧,为何输了这盘棋?”冥思苦想了半天,拆字、重组、另解,样样都试了,还是毫无头绪,最后只得翻答案,一看是“软”字,愣了一下,恍然大悟:欠车!怎么不输棋?一面懊恼自己象棋还能下一两盘,差“车”竟然都不知道;一面深深折服于制谜者的智慧!</h3> <h3><br></h3><h3> 母亲还教我诵读古诗词,引导我看书,指导我写日记写作文。书籍在那个年代是奢侈品也是无用的东西。有次母亲花三角八分钱买了一本越剧电影版的《红楼梦》画册,我们如获至宝,父亲有点心疼,因为这钱能买一斤多猪肉、好几斤大米、近十斤食盐。可能有人会说,一斤肉或几斤米换一本书,划算啊!可这不是简单的换算关系,今天的孩子无法理解那个时候几斤米几斤盐对一个家庭的重要性,多少人家吃了这顿没有下顿,多少家庭连盐都吃不起,更不用说尝尝肉是什么味道了!一个成年劳动力辛苦一天,通常只能挣几分钱!在这样的物质条件下,买书确实是一件奢侈的事情。母亲靠着微薄的工资养活一家人,百般精打细算,尽可能给我们借书买书。多少个夜晚,我做完作业,在那橘黄的灯光下,如饥似渴地阅读《连环画报》《儿童时代》《少年文艺》。小学毕业时,一本繁体字的《说唐》,我能囫囵吞枣地啃下来。对书籍的痴迷,对文字的喜爱,或许在那时,就随着灯光一起深深浅浅地印入了年少的心吧!</h3><h3> 灯光还映照了父母的和睦恩爱和相濡以沫。父亲患病多年,母亲不离不弃,除了寻医问药、悉心照料,更给了父亲无尽的鼓励和支撑,让父亲有了与病魔抗争的勇气和决心。许多个夜晚,我们兄妹都睡了,父母卧室里还是细语呢喃,灯光亮了很久很久……</h3><h3><br></h3><h3> 今天,煤油灯早已成为“历史文物”,从拉线开关的白炽灯,到电钮开关更亮更护眼的日光灯、节能灯,再到遥控开关调节灯光大小和颜色的LED灯,华彩的灯影讲述着祖国的沧桑巨变。但一盏油灯,承载了太多的记忆和情感,见证了无数的幸福和辛酸。我轻轻摩挲着这煤油灯,用牛皮纸把它重新包好,放回原处,就让它在这里静静地躺着吧!岁月深处,灯光摇曳……</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