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酒铺

毛歌

　　我们到达村子里唯一的一个小酒铺的时候，阳光正好在十点钟的方向。酒铺外面有个草坪，因为常有人来喝酒聊天，草坪上的草长得不好，到是那些层积的脚印格外分明，这也好，造成了一种熟悉的印象，甚至可以开玩笑地对朋友说：你看看，那一边那些脚印都是我踩的。这样的话，朋友当然不会相信，却极有利于打开话匣子。酒铺对面就是一座小山，山里有一条步道，基本上是顺着山脊走的，大约八公里之外会有一座吊桥，走过吊桥，可以折回来酒铺所在的地方。酒铺和山之间除开一条乡村公路，就是一条安静得只能用安静来解释的河流了。

严格意义上，这种乡村的河流并不能称之为河流，用溪流两个字来形容就尤为妥当。溪流多野鸭，两侧蔓生火星花。这种花属于鸢尾科，很适合入画，开着红色的花朵一串一串的就倒影在溪流里。有时候你随意站在柳荫下，朝溪流的远去看过去，你看见的就不是水，而是这样红颜的花朵。到了果实成熟的季节，很多水鸟就会站在枝头上，那个时候，它们多半不是为了寻找食物，而是展示自己的身姿，吸引另一方的注意。这种地方，需要一点耐心，要不了好久，另外一只鸟就会飞到挨得很近的果穗上，翅膀收拢的时候，整个枝头会上下摇动，这增强了到来者的性感的形象，于是，它们欢快的歌唱着，随即没入附近的草丛，属于动物最惊心动魄的美好时刻就这样开始了！

酒铺在乡村，周末才人多。平时只是为当地喜欢喝酒的人提供方便，像我这种无所事事的人，则喜欢坐在这里，觉得阳光暖洋洋地照在手臂上额头上以及敏锐的耳根上就已经很知足了。屋檐是一个很好的事物，它可以帮助你记忆时间的步子。我记得我在故乡的时候，父亲可以指着盛夏深夜铺在堂屋里面的月色，告诉我菜园子里的青蛇会怎样地活动，然后迅速地抓到一只青蛙。这比我们用一坨棉花拴在线上面，总是在稻田里晃来晃去要更加神秘。酒铺的屋檐很宽，应该是建筑者当时的用心，让一个喝酒的人饱享新鲜的空气并且散发因为大声说话带来的酒劲是非常不错的主意。屋檐的右侧有一家葡萄腾，枝干有葡萄酒瓶子那么粗，不论任何季节，总有蜜蜂盘旋而至，更不要说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夏季了，葡萄还没有成熟，它们在等待秋天。漂亮的翡翠色的表皮被阳光照射着，明媚的光芒令人有了一种奇妙的冲动。蜜蜂就是从这些泄露阳光的影子下面飞过来的。它们靠近啤酒瓶口，根本不考虑我们的存在，然后停留下来，沿着瓶口做一些探索和发现，然后呢？你都猜不到，它们会钻进去，以为那里是玫瑰的花蕊或者刚刚绽放的大丽花的花蕊，要不了好久，它们会钻出来，飞开。过了一会，另外一只蜜蜂又会重复同样的动作。单凭借这一点，你就可以知道酒铺的啤酒该是多么的醇香了，我相信啤酒里面的麦芽成分一直在挥发一种糖分，谷物和大地之间的亲密关系使得谷物在改变自身的形式的时候，依然保持着自己的品质。放一把白糖在地上，只会吸引蚂蚁，蜜蜂不会到来。而啤酒杯里的啤酒在酿造过程里都会一直储存谷物自身永恒的基本的因素，这些因素被蜜蜂熟悉，正如它们熟悉蓝眼菊、熟悉薰衣草、熟悉金银花。

有一次我们在这家乡村酒铺要了一杯长相思白葡萄酒，喝起来的时候有一种清香散淡的金银花的口感，就在杯子放在桌子上的时候，一只蜜蜂准确无误地降落在杯沿，等它离开的时候，我们可以轻松地发现它的身体有一种颤颤巍巍的样子。在乡村酒铺喝酒，雨天和晴天都一样 ，晴天可以站在外面，而雨天就正好坐在屋檐下，光是听那种雨水淅淅沥沥地落下来就已经很好了。 我相信一个喝酒的人，会喜欢这种雨落山村的画面的，因为不久之后，对面的山峦就只有一些淡墨的轮廓了，在我们家的屋檐下，要是遇到这样的雨天，父亲就会在喝了一杯米酒之后，走到厨房，把母亲切菜的刀子拿来放在石头上磨，一会就把菜刀放在屋檐的水滴下面，于是，明亮的光芒将整个时间一分为二：一边是自然的雨天，一边是日常生活的秩序。

（原创，毛歌微信号：maoge19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