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紫气

<h3>这是老公二十年前写的文章,整理到美篇,纪念一下那些年那些事。</h3> <h3>中午,与同事外出吃饭时,南门口街道两侧挤满了卖纸钱的小贩,每年这个时候,这些农村妇女便来此出售纸钱、香炉。今年似乎又丰富了些,多了纸棉衣、裤、背心,还有家电,一家甚至还有小汽车。我嘴里嘟囔着“十月一快到了,阳间人日子好起来了,更念念不忘阴间的亲人”,下班时我留意了一下台历,明天就是十月一,俗称“鬼节”,我该去看看奶奶了。</h3> <h3>奶奶如果还健在的话,今年应该是100岁高寿了,1975年3月15日凌晨,73岁的奶奶在从河南老家来宝鸡的第二天便病逝了,那年我13岁。事后有人安慰爸爸妈妈说:“七十三、八十四,过不去的鬼门关”,而爸爸妈妈则对我和姐姐说:“奶奶是想你们俩才不顾有病硬撑着来看你们的,如果不是舟车劳顿,奶奶是不会这么快就离开我们的”。那时我已基本上懂事了,大我四岁的姐姐已插队下乡,想到再也见不到奶奶了,我眼泪不住地往下掉。</h3> <h3>奶奶这辈子过得很艰难。年轻时为躲避战火随爷爷一同来宝鸡度日,一生就只有大伯和爸爸两个儿子,解放后随爷爷回家务农,大伯在西安,爸爸则在宝鸡,从而注定了她老人家今生今世奔波于河南和宝鸡之间。</h3> <h3>奶奶娘家情况我不十分清楚,只知道距我爷爷村十华里,村名东韩村,和爷爷的村子梧桐村同邻漭河。奶奶娘家有很大一片枣林,童年时,我曾在那里打枣子吃。</h3> <h3>奶奶个子很高,足有1.64米,很精神,想必年轻时一定很美,遗憾的是没有奶奶年轻时的照片。</h3> <h3>奶奶解放后随爷爷回乡务农,常常惦念着宝鸡的爸爸,特别是我出生以后,妈妈在棉纺厂工作,四班三运转制,平时根本不能回家,爸爸在团地委工作,经常下工厂、农村,更难得在家,加上妈妈身体不好,姐姐被送到贾村塬上奶妈家寄养,妈妈则带着我住单身宿舍,很辛苦,也很不方便,加之国家正处于困难时期,奶奶决定来宝鸡照顾我和姐姐。打我懂事起,就记得在西关(今新维巷)一个10平米的小平房里,一张大床,2把椅子,一个柜子和案板,我和姐姐、奶奶就住在这里,白天在院子里和小伙伴们玩耍,奶奶则和邻居们拉拉家常,晚七点准时入睡。只有星期天,妈妈回来,我们才能上街一趟,已是幸福得不得了了。</h3> <h3>奶奶一生很朴素,一身蓝大襟外衣,黑裤子打裹腿,一双小脚,头上总是顶着一帕白底蓝边头巾,几缕白发垂在耳边,一生中没有穿过绸衣缎褂,因为没有工作,奶奶也没有收入,爸妈交给她的生活费,她从舍不得多花一分。每次奶奶带我去买菜,总是挑来看去,最后从怀里掏出用手帕裹着三四层的钞票,仔细地数着,嘴里念叨着“比昨天贵了三分钱”。奶奶一生中吃过的最好的东西,恐怕是鸡蛋糕了,但她总舍不得,当然大部分进了我的肚子。有一个周末,妈妈回家,给我和姐姐买了两根豆沙冰棍,我们高兴极了,边吃边嚷嚷让奶奶也尝尝,今后也给我们买,奶奶问妈妈价钱,妈妈笑着说“五分钱一根”,奶奶叹口气说到:“现在这商家真是想巧儿卖钱,有吃有喝的,惯他们毛病”,当时妈妈又委屈,还真有点生气呢。</h3> <h3>奶奶没文化,但很看重我们的学习。姐姐上一年级后,每次做作业时,奶奶总是端把小凳在姐姐面前一坐,认真地看着,不许我打扰姐姐,姐姐用剩下的铅笔头和橡皮头,奶奶都保留下来,把姐姐用完的生字本反面让我用铅笔头照着姐姐写过的字去学习写字,回头再让姐姐检查对否。奶奶很严格,一次我实在不想写字,趁奶奶上厕所之机溜出去玩,被狠狠收拾了一番,从此再也不敢偷懒,每天必须完成定量。就这样,虽然我尚未上学,也未进过正规幼儿园,但认的字和上学的姐姐不差上下,且写得还比姐姐好。现在有人称赞我字写得好时,我总认为那是奶奶的功绩,奶奶的严格造就了我一生的门面活,方法简单,但哲理深远。</h3> <h3>奶奶很慈善。困难时期,经常遇上外乡人逃荒讨饭到门口,奶奶总是让他们坐在门口,倒上开水,把家里的饭菜端给他们吃,问问他们家况和打算,陪着他们一起掉泪,临走时总不忘拿两个馒头塞给小孩,要知那时我们也经常挨饿呀!</h3> <h3>奶奶也很坚强。文革中,爸爸受牵连,被送进地委大院平房中看管起来,一星期只准回家一小时。那时爸爸很忧伤,常和几个家在外地的叔叔伯伯在放风时溜回家,奶奶则倾其所有,给他们做饭,我当时只有四五岁,不懂事,但常见奶奶很严肃地与他们谈话,他们不住地点头称是。有次爸爸单独与奶奶在一起,我隐约听奶奶说过“大不了跟我带孩子回老家种地”之类的话,我感觉我们家有事了。打这以后,奶奶经常白天到“黑市”(集贸市场,那时不允许)转,傍晚,奶奶总是烙几张饼,煮几个鸡蛋,让我和姐姐到地委大院,伺机给爸爸送去,就这样持续了几个月,支持着爸爸度过最难熬的文革初期。再后来,爸爸被送到乡下集中劳动,妈妈厂里也因派系斗争,生产不正常,因此也没有正常上下班时间,社会上武斗事件层出不穷,奶奶毅然带着我和姐姐回河南老家,白天我随奶奶摘菜、拾柴、打扫院子,晚上则听村上人们聊天,搓茭茭(把玉米粒从棒子上面搓下来),直到爸爸“解放”归位。事后我不止一次听奶奶说过“这文化大革命害人真不浅”,虽然带有片面性和偏见性,但现在有时想起来,不禁崇敬奶奶政治家的远见,一代母亲的坚强集奶奶一身。</h3> <h3>奶奶身体不好,常年性气管炎,一变天就咳嗽不止,爸妈多次要求奶奶去治,奶奶总是说:“人吃五谷杂粮,哪能没点小毛病,能吃上药已经很不错了,况且疗效很好”,她是怕花钱多,耽误我们生活。记得小时候,文革期间,有天傍晚,奶奶正在家门口给我们做饭,突然来了一群人,押着爸爸进屋,喝令我们出去,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哇”的一声大哭,奶奶紧紧把我揽在怀里,听他们在屋子里折腾,翻箱倒柜一番,抄出爸爸许多工作笔记本后又扬长而去,我那时分明感到奶奶在颤抖,在炊烟下不停地咳嗽,病了好几天。现在许多人都平反了,赔偿了,可给奶奶造成的心灵创伤谁去道歉,直到离世她也没有看到文革被否定。</h3> <h3>奶奶很疼我,当然也有封建色彩。我是她唯一的孙子,因此特偏我。平日,一些好吃的,奶奶舍不得吃,都给了我,最后一次疼我是她去世的前一天,妈妈做饭时特地给奶奶炒了个鸡蛋,夹在热馍里,奶奶不知何时偷偷用手帕包起来藏在抽屉里,我放学一进家门,因病而卧床的奶奶“腾”地起身,敏捷地拿出那片鸡蛋馒头塞给我,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奶奶脸上挂着笑,把妈妈惊得目瞪口呆…就在那天后半夜,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奶奶突然咳了起来,我忙起身帮奶奶捶背,可仍不见好,紧咳一阵后,吐了大口血,我吓坏了,忙喊妈妈,这时奶奶已晕过去,邻居们都起来了,妈妈厂里的司机惠叔开着他那辆老嘎斯车,把奶奶送到渭滨医院。我和妹妹站在空空的屋里,焦急的等待着,心里发怵,但看着两个年幼无知的小妹,又强装镇静。早上九点多,妈妈回来了,眼睛红肿,她塞给我五块钱,说“奶奶没了,你要懂事些,妈妈还要出去,你照顾好妹妹”我再看见奶奶时,她已静静地躺在太平间里,任我怎样喊,奶奶也听不见了,但我永远忘不了的是奶奶最后一眼是看着我们的…</h3> <h3>我们把奶奶葬在原来住过的长乐园后坡上,坐北朝南,背靠黄土高原,前眺渭水秦岭,我亲手在奶奶墓碑上刻下奶奶的名字,直到现在,我都羡慕嫉妒谁还有奶奶。那时我不太懂事,如果奶奶现在还活着,那该多好。</h3><h3> 2001年鬼节</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