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过年

拾叁月

回家过年

作者：拾叁月

编辑：拾叁月

校对：张树志

我记事那年。三十清早，我还在稻草褥子里酣睡，我爸把我叫醒，快起来放炮吃饺子。我哥搬出一条长板凳，把大雷子鞭炮摆在上面。我姐给我烧一根麻秸火，让我点炮。

放完炮，我妈端出一盆热气腾腾的饺子。我妈说，饺子像元宝，寓意新的一年财源滚滚。其实，所谓的饺子，饺子馅是少得可怜的肉和上萝卜、香荠菜做成的。

三十中午吃年饭。我妈首先端出一碗猪肉烩萝卜，那肉香气扑鼻，馋得我口水直流。我伸出黝黑的小手捏一块还冒着热气的猪肉放进嘴里，当时烫得我眼泪汪汪，可是，我又不舍得把肉吐出来，就硬着头皮吞进肚里。那餐还有一碗醋溜白菜、一碗咸菜、一盆粉丝汤。我爸把门关上，边嘘溜着一小盅老白干边对我们说，等一下出去，别人问你们吃几个菜，你们就说吃了一大桌。

三十晚饭吃包子。我妈说，包子，包生贵子，以后你们都儿孙满堂。其实，那包子，里面包的是红薯块。

我家前院，是在省城工作的“张姥爷”家。晚饭后他们家的上空升起一串“照明弹”。

我爸是民兵营长，赶紧招集几个民兵一起去“张姥爷”家查看，说“张姥爷”是敌特份子，给同伙发信号。“张姥爷”说那是花筒。我爸就是不信，让两个民兵看住“张姥爷”，我爸自己到镇上汇报去了。

后来，来了两个公安，笑着骂我爸，你个孬货，这是烟花……

大年初一早上，吃的是用野菜加豆腐、豆芽做馅子的扁食。

母亲说，扁食像船，吃了扁食，新的一年就一帆风顺。

我上小学那年，整个腊月一直雪雨不断。过小年的那天清早，我赖在我妈用我们自己家的新棉花做的新被子里，不想出被窝。我爸来拽我出被窝，对我说，小固，我带你赶集去。听说赶集，我一骨碌爬起来，跟着我爸，趁着没化冻，在高低不平、滑溜溜的冰路上，不知道摔了几跤，才来到镇上。

镇上的砂石街道，已经成了“水泥”路 ，走在上面，水和泥浆溅满人的下半身。我看着自己的新棉鞋，不舍得踏进街道。我爸看出我的心思，把我顶在肩上，挤过人群，来到供销社的一个杂货店。

一个矮瘦的中年男人惊讶地看着我爸说，老刘，你可是这里的稀客。

我爸回，主任，我来置办年货。

主任说，老刘，你是全公社闹单干最凶的，看看，这孩子全身的新棉衣，就知道你发了。

我爸说，活不下去，不闹没办法，也谢谢你帮我弄了几袋化肥，才能使我种的小麦亩产达到五百斤，秋季水稻每亩也突破八百斤。

主任说，你是老革命，又带头给大伙弄饭吃，我理所当然帮你，不用谢。你发财了，多来照顾我们店里的生意就行了。

我爸说，我就是来还你人情的，然后又对柜台内售货员说，拿五双胶鞋（雨鞋）。

五双？售货员怕听错了。

嗯，大过年的，碰到这雪雨不停，我想让孩子们都穿上胶鞋，好出去玩。

中午，我爸带我下馆子，我们爷俩吃了三大碗绿豆丸子汤。我撑得肚皮鼓鼓的，我爸挑着很多年货，我跟着他身后往回走。来时的冰路已经变成泥浆路。路上行人络绎不绝，他们都是穿着“麻窝子”在艰难跋涉。我和我爸已经换上刚刚买的新胶鞋，鞋里还有暖融融的棉袜，走起路来轻巧又快。

三十早上，我哥把50头的鞭炮挂着门口的树枝上，让我点燃。

那年的饺子，已经变成全肉的，还放进去一些葱姜和佐料。

三十的年饭，除了有肉，还有鱼，我爸说这是年年有余；有鸡，我妈说是吉星高照。

吃饭的时候，我们家喊我把家里所有的门窗都打开。我爸说，以前过年，都是闻别人家香气，今年也让他们闻闻我们家的香气。

吃完饭的时候，我哥要我把吃的什么菜饭都写在日记本上，以后每年都写。我照做了，一直到现在，我每年都记录着。

晚上吃过饭，我爸把在供销社买的花筒交给我，我哥大声地在我们家门口大喊，放花筒了……

我哥的喊声引来了一群孩子和大人，他们围都着我，都羡慕得不要不要滴。我勇敢地，趾高气扬地放着花筒给他们看。

高中毕业那年。春节前一天的晚上，漫天大雪把淮北大地变成了白色世界。有两排官杨树做标记，才能知道那是镇上到河湾的“路”。

同学娟儿送我到路口，对我说，我们分手吧！

我惊诧，问，为什么？

我爸说我们镇上已经修了宽敞的柏油路，到你们家这八里地，还是“水泥”路，以后回娘家不方便。

娟子取下我送她的红围巾，套在我的脖子上，说，天冷，别冻着了……

北风突然吹了起来，树上的冰凌哗哗啦啦地落下。我已经失去知觉，任凭冰凌砸在我头上，脸上……

当年，我爸杀了一头猪过年。我妈用猪肉做出各种花样的菜品，有卷尖、四喜丸子、扣肉、小肉圆等。

年饭时，还有鸡鸭鹅鱼，真如我爸当年要我们出去吹的那样，摆了满满的一八仙桌。

我没有心思去品尝美味佳肴，而是喝了一瓶我爸的“禹王”大曲。我醉了，醉了一个年关。

年初六的清晨，我爸在北淝河里破冰撑船送我过魏渡口。到了南岸，我爸说，这里要是有座桥就方便多了。我爸帮我挑着行李、被子，把我送到龙亢农场，我挤上了去黄岩的破烂大巴车……

第一年打工回家，我是坐绿皮火车回家过年的。

在蚌埠火车站，还被一群混混堵在一个小巷了里，掏了10块钱给他们，才被放出来。

我到二马路，买了一身新衣服，西装革履地“荣归故里”。

我爸用我打工寄回来的钱和他辛勤劳动积攒的钱，盖了三间大瓦房，我们全家是在新瓦房里过的年。

年饭桌上不但有肉食，还有反季节蔬菜和水果。而且，那年我也娶了老婆。

那年春节是干冬，我天天骑着新买的摩托车，带着如花似玉的老婆，一溜烟地行驶在土路上，屁股后面留下一道扬尘……

我爸患病那年，我把家里的16英寸的黑白电视机换成21英寸的彩色电视机。电视机放在我爸床头，我们全家围着坐在我爸床边，一起看《春节联欢晚会》，电视里演唱着《难忘今宵》。

我爸说，我一直都想让你们过上好年，越来越好，现在做到了，这辈子活得值了……

又是一年回家过年的日子。我开着福特轿车，行驶在刚刚修好的四米宽的水泥大路上。

到了村口，我看到我妈正在老槐树下往远处眺望。我停车走近我妈，我妈问，你是哪里来的大干部？

我眼泪刷的一下流了出来，我对我妈说，我是小固。

我妈揉了揉她的老花眼眼问，你是我的小固，你当官了？

我说，我没当官，我打工赚钱买了轿车，我还在城里买了房子，我是来接你到城里过年的。

我妈问，家里前年刚盖的两层楼不要了？

我说，小楼没有人抢我们的。

那年，我们家过年是在怀远城里中央花园里的新家里过的。年饭，已经不要我妈做了，我亲自动手。

我妈看着满桌的菜品，问，这黑黢黢的东西是什么？

我告诉我妈，是海参。

我妈又问，这是什么？

我说，这是鲍鱼。

我妈说，这在过去，只有达官贵人才能吃到，我也成为达官贵人了？

我哄我妈开心说，您就是达官贵人。

刚过初一，我妈就要回乡下。她说坐电梯晕，左邻右舍也都不认识，没有一个拉呱的人，还是乡下好，有很多邻居陪她拉呱。

城里已经禁止放烟花。到了十五，我带着我妈回到河湾。我买了几千块钱的烟花，放给我妈看。我妈戴着老花镜，看得很高兴。我妈说，看了这么漂亮的烟花，我也活的值了，等我去见你爸，我告诉他……

我妈走后，我就定居在湖南。这些年，我一直想回老家过年，那里才有我过年的念想，可惜身不由己。

前几天，舅舅病逝，我开着新买的凯迪拉克轿车回家奔丧。按着表兄发的定位导航，直接把我导到龙亢下高速，然后又顺着龙亢一直往北下去。在我印象里，那里隔着一条北淝河。我打电话问表兄，是不是发错位置了。表兄告诉我，没发错，魏渡口大桥修通了。

驶过魏渡口大桥，就到了我们的河湾。我傻眼了，这里怎么那么陌生，这是我的家乡路心村吗？一排排整齐的楼房，宽敞的柏油大路通向田间地头。以前，路两旁的官杨树一到冬天，就秃着头，现在路两边官杨树没有了，变成常年绿叶的风景树。村部也不是原来的低矮瓦房，而是异地新建的一排两层楼房。村部大门旁挂着“美丽乡村”的金色铜牌。

把舅舅埋葬之后，我准备离开家乡，前来送行的老少爷们都问我，今年回家过年吗？

我回，回家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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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拾叁月，原名刘刚，中共党员，怀远作家协会会员，鼎城作家协会会员，鼎城朗协会员，湖南传统文化协会会员

用普通的语言，写普通老百姓的生活，让普通老百姓都能读懂文学、热爱文学，是我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