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期大笑出門人，秋聲賦到梅花弄

山滿小楼赵蔚伯

鴈廬詞序

【陸永祥】軟媚寓氣魄，庋藏得圓融

~~讀吳門趙蔚伯先生詞

“君到姑蘇見，人家盡枕河”，江南的水自古以來疏縈著中華的文脈，滋潤著深厚的人文，這座天堂似的古城，說裏面即使有一個文人不會寫詩，那是難以置信的。我的多年知交，在山塘街以古舊書為營生的蔚伯兄，不僅熟稔古籍版本，且富才氣，精通詩詞，文采華美，誠詩詞界之佼佼者焉。

與吳門才子蔚伯兄訂交，我們是在十多年前，因受江蘇常州武進南風詞社王鑒風老社長的邀請赴武進南宅參加第一、二屆常州詞派論壇。初識席上，蔚伯兄給了我謙和、敦厚、素樸、隨和的印象，即知兄為品行端正的風雅之士。當時，他被常州詞派的傳承人王鑒風老社長尊為“夾山七客”之一，與“申江十老”相等。

前賢說，詞之為道，智者之事，酌剖乎陰陽，陶寫乎性情。而詞旨之美，則在其人之胸臆吐屬，與夫情感優尚。言而無物，雖可入樂，無取也。

近我讀蔚伯兄《紅桑鸞影詞》、《雁廬詞》等詞作，總覺得兄詞中有晚唐、五代藩籬之影子，更有北宋清真的風韻。張炎說的好，“美成詞只當看他渾成處，於軟媚中有氣魄”。《人間詞話》中也說到“邦彥詞富艷精工，思力卓絕，摹寫物態，栩栩如生，其長在意居筆先，神餘言外，豐吞半吐，令人捉摸不定。直至曲終，滿湖煙水，一片蒼茫，雖化工傳神之筆，不足過也。”如廣為後人傳誦的《滿庭芳》:“鳳老鶯雛，雨肥梅子，午陰嘉樹清圓。”又如《玉樓春》:“煙中列岫青無數，雁背夕陽紅欲暮”，又再如《浣溪沙》:“風約簾衣歸燕急，水搖扇影戲魚驚，柳梢殘日弄微晴”等語言清新直白，寫生細膩入微，字句新奇錘煉，營造意境動人。

蔚伯兄不愧為詞中作手。他的詞集中，不乏清真影子。如《踏莎行》:“上塘素約暢襟懷，那堪辣酒催魂縱”、“夜深月隱醉江南，過雲無跡消愁供。”又如《望江南》句:“夢向夕陽催寂寞，愁余濁酒坐春風”、又如《浣溪沙》句:“春影嚼花流水去，鷗盟揮手舉杯來，看誰千里羨魚猜”，又如《巫山一段雲》句:“曉落紅香雨，茶消隔夜酲”；又如《鷓鴣天》句:“醉他落絮飄蓬嫋，粘我情多發半青”等等。

然蔚伯兄在《紅桑鸞影詞》（自序）中自道:“吾於詞詠多率性之為。”想起了清代袁枚在《續詩品》中的話:“詩如鼓琴，聲聲見心。心為人籟，誠中形外。”也想起了先師許白鳳先生在日多次對我說:“寫詩填詞要從心裏流出來，而不是做出來，做出來的詩是沒人看的”。

其實，我也很喜歡清真的詞，記得我三十多年前有一首《臨江仙》詞，至今同好評論仍是“融入周詞，倍覺纏綿”。不妨，於此，喧賓奪主一下。

臨江仙 辛酉（1982年）除夕酒次，年初將赴太原，賦示內子：

爆竹聲聲天不夜，屠蘇滿酌溶溶。年年如意祝春風。雞聲同起舞，簾卷月朦朧。 明日長亭千里夢，叮嚀馬滑霜濃。撥開晉水霧重重。流泉如碧玉，殷切盼雲鴻。

蔚伯兄的學養，還得益於他的職業，其豐饒的庋藏。如一百多年來被無數著名學者贊譽的“晚清小紅樓”，《浮生六記》，他竟搜集珍藏達百多個版本，可謂海內無有此洋洋大觀矣。他對斯書頗多研究，寫下了許多詩詞體悟。有此感召，他甚至把自己的居處，顏曰“桴浮室”，可見蔚伯兄用情之深。

我讀到過他的《六花飛》詞，其小序云:“丙申冬至乃農歷十一月二十二，恰沈復三白先生二百五十三冥誕。展篋中《浮生六記》二十余種，偕三白主人、藝芸閣主共記之。次日重閱《浮生六記》，至《坎坷記愁》不堪卒讀，為之倚聲。”詞云:

“彤雲愁亞，玉花情滿，喚夢行觴意。濕雨寒酬，引元陽初始。臘分盤，桂馨酒薄。供笏立，逃劫瑯嬛紅桑記。又鴻濛，來度小年，三白誕辰祭。 毗山兩遊子，獻琴川飲，九派清風契。菊肥霜染，恍盟鷗嫻戲。任惝怳花月夢老，漸鬢雜，容與江南靈騷鬼。算前身梅逸，解今宵愴涕。”如此十足的真性情，我以為海內無第二人矣。

有感於蔚伯兄的深情，筆者也共鳴而填《念奴嬌》詞一闋：

布衣蔬菜，是清歡滋味，小紅樓也。六記凡常蕉鹿夢，不盡浮生儒雅。月印池中，蟲鳴籬下，飯熟微醺罷。荷苞藏茗，度她香色一夜。 追想滄浪邊，自然妙出，妻性盈圖畫。天趣風期蘭若靜，貧樂人家瀟灑。石匱情癡，雁廬詞重，鸞影紅桑話。絢兮為素，道生頑物殘瓦。

近年來，與蔚伯兄的交誼，不僅有詞緣，還有書緣。蒙其垂愛，使我求得了有關平湖的兩部古書。一部是康熙版的《三魚堂文集》第1至12卷，《三魚堂外集》第1至6卷；另一部是民國三十八年版珍貴的鄉邦文獻《平湖經籍誌》第1至8卷。

蔚伯兄不僅為書寫了流轉過程，還賦詩於我。

一、題康熙版《三魚堂文集》奉乳舟詞客：

脈望芸香供散仙，文章千古賴心傳。

搜羅禎歷嗟遺蛻，長物清歡大有緣。

二、題民國求是齋初刊《平湖經籍誌》:

物以隨緣見緣起，人因靈物遣情知。

平湖陸氏琳璆盛，千載名聞利養斯。

高興之余，我也和詩兩首：

一、丁酉臘後三日夜讀康熙版《三魚堂文集》試和:

依稀人約五陵仙，物是吾家喜得傳。

泖水神髓冠一代，龍頭文脈舊因緣。

二、己亥四月喜讀民國求是齋《平湖經籍誌》1至8卷:

古香八卷堪珍惜，求是齋心海內知。

想見搜求真不易，摩挲青眼樂於斯。

人到一定年齡，就有為友人寫序的義務，近年來我寫了一些序。但寫序也難，主要是分寸不易掌握，有的熟悉程度不夠。前日讀到汪曾祺先生書上說:“像周作人寫序那樣，不著邊際，是一個辦法。”當然，我沒有那樣大的學問。但不著邊際是真，實際上是寫序的人寫自己而已。我東拉胡扯，這也稱序麽。

己亥荷月（2019.7）陸永祥於蕭山西思亭下

菩薩蠻 寒露前二日赴海虞車中，因思中秋賡唱征詠事，忽及五年來山塘交遊況味，聚散沈浮，百感油生，欲擇調以記其情，率爾先成一闋，寒露前夜繼填五闋，寒露次日足成其篇也。追步溫八叉十四闋171006、08

（一）

素商有約情難滅，賡歌鬢照天山雪。花影共須眉，蹁躚夜不遲。

可堪塵擾鏡，糾結重霾映。秋事見裙襦，望秋聽鷓鴣。

（二）

步虛不寐人離枕，中宵空負鴛鴦錦。雲物盡含煙，探花愁滿天。

交柯桂影淺，微雨西窗剪。依舊落桑紅，相思碧海風。

（三）

情隆多少酡連額，陰晴聽得賓喧隔。未到菊殘時，觴秋近別離。

海籌才兩股，已竭春風舞。人老夢誰知，青黃未接枝。

（四）

暮投壖曲鳴溪鶒，雁回宴散荷池碧。夜白醉如梨，影疏空折枝。

對岑開夢靨，映秀嗟莊蝶。霪雨洗芳菲，亭臺楹字稀。

（五）

落階沒骨燕雲雪，堤塘上下無分別。壺日覺澄明，荒唐數夜鶯。

吳鉤移畫幕，魯酒猶嫌薄。何事遣閑情，癡於幽絮輕。

（六）

行吟月下天香憶，陰雲寒雨秋扶力。此日嘆萋萋，笙歌徹夜嘶。

無痕霑露翠，枉費三生淚。桂子夜烏啼，廣寒情又迷。

（七）

夢梅立雪拈殘縷，打春牛後嗟紅雨。呶呶補新妝，袂分歸路長。

鬢絲玄雜久，負盡東風柳。何故遠遊來，相將嘖燕回。

（八）

鳳鸞對影筵無歇，同聲珠玉人勝月。題柱玉蘭成，傾杯解語明。

花開春後臉，衰影崇光掩。相憶近闌干，綰情魂夢殘。

（九）

金閶亭外滄波白，夢腸煙雨春無隔。樽俎和雉飛，起緣酬布衣。

酒賒蟻正綠，興盡吳騷曲。雁序不曾依，殊途秋未歸。

（十）

清愁遼鶴呼金鶒，乘騮勞獲青叢碧。 勸飲滯晴絲，天涯比興時。

登高秋不断，湔濯滄浪岸。寄語翦花枝，守貞君未知。

（十一）

佳期春後萍風絮，漫迎梅子敲窗雨。 轤轆唱端陽，蘭陵醉裏香。

曲終渾笑臉，不共離愁掩。逝水怨晨昏，鵲仙閶闔門。

（十二）

海嶠人事春過午，花光潭影倉庚語。無覺妒春長，病來嫌素妝。

溶溶殊不惜，蓂歷空追憶。月冷興還殘，心灰酸語寒。

（十三）

綺懷桃放青丘日，玉山岫壑纖雲拂。 秋氣棄堂堂，出關湲澗長。

尋根蓮影簌，鴨戲江波綠。虎阜與星橋，如潮清夢消。

（十四）

樓陰侵月秋懷冷，琴川堪慰嫦娥影。玉樹醉紅妝，如觴逑鳳凰。

舊緣杯不淺，心事春梢遠。聚散夜辜情，恍然環佩聲。

鷓鴣天 丙申端陽感賦160609

鏡裏新顏換舊顏，流年逝水慨猶眠。送春春換端陽艾，賡唱唱隨飏緒天。

花暗放，夢聯翩，鍾靈蒲劍與前緣。芸飄未忘詩人老，守得清嘉與管弦。

六花飛 丙申冬至夜乃農歷十一月二十二，恰沈復三白先生二百五十三冥誕，展篋中《浮生六記》二十余種，偕三白主人、藝芸閣主共祀之。次日重閱《浮生六記》，至《坎坷記愁》不堪卒讀，為之倚聲161221

彤雲愁亞，玉花情滿，喚夢行觴意。濕雨寒酬，引元陽初始。臘分盤、桂馨酒薄。供笏立，逃劫琅嬛紅桑記。又鴻濛 、來度小年，三白誕辰祭。

毗山兩遊子，獻琴川飲，九派輕風契。菊肥霜染，恍盟鷗嫻戲。任惝怳花月夢老，漸鬢雜，容與江南靈騷鬼。算前身梅逸，解今宵愴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