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13 鹰鹞
小时候多数人放过风筝,我们那会管它叫放鹞,早春二月,风向一致、吹劲又足够时,总会约上几个同学或邻居去操场、空野甚至田埂上放飞纸鹞,看谁放得高、飞得远、持续得最久,大家互相竞争、比试,玩得不亦乐乎。
我们的鹞,系自已制作,家境好些的用桃花纸(韧性好,不易被风吹破)糊制,多数人则用稍薄、有韧性的纸做,制作时先把竹子劈开扎成田字型或T字型骨架,用浆糊或胶水把纸糊上,等干后,再缀上几针紧固,放飞前还需在尾部系上一些长草绳,起到稳定、不失控的作用,防备突遭气流冲击、载跟斗掉落。
春意盎然的季节如期而至,小学二年级的一个星期天下午,柯小高、低年段间的操场上,我们不少学生和几个家长的二十几只鹞,正高低不一地在天空中顺风飘飞。忽然,天上出现了一只巨大的老鹰,黑乎乎地在空中翱翔,我视力向来较差,望着突然闯入的大老鹰,担心被它误叼走,迅疾地拉紧鹞线,边收边转移,嘴上还嚷着:“快收线呀,老鹰来叼啦!”,旁边有人讥笑着说:“那不是真老鹰,它也是一只鹞!”。闻言,我停下脚步,仔细观看了一会,果不其然,空中展翅鹏飞的确是一只鹰型纸鹞,地面牵扯它的竟是邻班沈照水为首(鹞的体积大,得数人才能放飞)的几个学生。惊叹之余,我收下纸鹞,跟随他们一起玩飞。
半个多小时后,他们一行慢慢地将鹞线收回,威风凛凛的黑“老鹰”,随之徐徐下降,终于来到面前,照水一步上前,抓住头腹间的支架,鹰鹞平稳降落了。我上去摸了下,看到它迎风颤动,仍有振翅再飞之神态,回看自己手里拎着的田字型瓦片鹞,心都凉透了,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呀!他们的鹞是按老鹰的模样制作,头部逼真、眼晴传神、身体与翅膀的羽毛也画得惟妙惟肖、连尾巴也制作得十分精致,整体活灵活现,栩栩如生,难怪我以为是真老鹰了。
意想不到,后来与照水成了同桌好友,不但一起操控过鹰鹞,还玩过更牛逼的蜈蚣型长鹞(要好几个人才能放飞)……不过,我至今仍有个未解之谜:如此神似的鹞,究竟出自何人之手?<br></h3> <h3>14 象棋启蒙人</h3><h3><br></h3><h3> 小学时期,杨家台门有个中年邻居,他中等消瘦身材,背微弓带咳嗽,有推眼镜的习惯,入秋即戴帽、像冬天那样将双手作揖状伸入䄂中,略微外八字的脚,走路蹑手蹑脚,乍一看,演反角肯定不必化妆。他是谁呢?相信老邻居们都已猜出,他就是沈怀英,我们都叫他老沈。</h3><h3><br></h3><h3> 据说他在西泠印社待过,因身体原因辞职,由夫人做裁缝维持五人(丈母娘,女儿竞雄、竞芳)生计。有人因谐音叫他坏宁(人),其实,他是一个才高八斗的隐世高人,棋、牌、太极拳、口琴、书法、玩半导体样样上乘,讲故事更是无人能及,丝毫不比说书人逊色。</h3><h3><br></h3><h3> 一次去杨家台门找陶家光明、光华兄弟玩,看到老沈与杨老师的弟弟阿千在对弈,以为与抲棋老虎(以前见过谢裕淦的母亲,邀数人在廊檐下抲棋老虎,是加了一张蟹王爬爬的象棋型纸牌,很好玩的)相仿,就驻足观望,却越看越是一头雾水,牌虽一致下法迥然不同,恰如棋盘上所示:河界三分宽、计谋万丈深。</h3><h3><br></h3><h3> 他俩战毕,见我还站着,老沈问我:你想学吗?见我点头,他收棋摆子,耐心解释具体下法,还辅导我下了几盘教学棋,结束前,叮咛我要多看、多与人下棋。于是,我寻机即邀陶家兄弟、何培生、黄家驹等人下棋,开始连蹩马脚也不懂,往往很快推枰认输(遵老沈言:宁输勿悔)。慢慢地,与队伴对弈有了嬴机,以为翅膀硬了,居然找老沈挑战,他倒很乐意,定下必须让双车加三先才肯与我下,我若嬴了减先、后减让,就这样,在他手把手的帮教和与队伴实战的磨练下,逐渐到了让双马的水准。</h3><h3><br></h3><h3> 初中后我很少碰棋,直到文革又重新摸子,增加了郑胜耀、汪家锐等队伴。不久,蔡木金、邬祖正、厉解难、周庆臣、油漆阿成、小麻油(李土根)、培生外甥荣富等人也加入进来,大家天天在家锐、木金家里或门外摆擂台混战,甚至周顺兴、盛仁兴、老沈等名家也常出战……自发形成的永丰桥河沿象棋沙龙,俨然成了柯桥的棋牌中心。这个沙龙,一直持续了四十多年,我因工作关系,后来渐渐淡出“棋坛”,但从未放弃对沙龙的关注。那时,人们一下班就从四处赶来,稍晚只能作壁旁观,休息日更是从早到夜鏖战不休,不仅是近邻,全镇的爱好者也趋之若鹜,赶来一决高下。</h3><h3><br></h3><h3> 棋艺有了长进,再与老沈对弈,已是棋鼓相当,看到我们成长,他反而很开心,先后将如何弃子取胜的一些残局与海底捞月、老卒返山等绝招传授给我们。若无这些功底,我决无摘取大学校赛桂冠的可能。</h3><h3><br></h3><h3> 老沈说过:下棋不悔,宁可服输重来,这是棋品,也是人品!跟老沈不光是学下棋,也是学做人,他不愧是一个高尚的启蒙人。</h3> <h3>15 熬虾(谐音,指闷热天鱼虾缺氧泛塘上浮)
记不起是哪一年的五、六月间,一天上午,不知怎么回事,常在一块的小伙伴们都不出来玩,了然无趣之下,就在小翻轩旁边的石缝处挖了几条小蚯蚓,蹲伏在隔壁汪家锐与蔡久顺家门外的河岸边(此处骑楼遮阳,水下石坎凹凸不齐,多缝隙与洞穴,宜虾类栖息),一反常态,伸下钓杆,排遣莫名的孤寂。
那天,气温反常,闷热难忍,下杆半小时已汗流浃背,仅有几只收获,平日诱铒下水,总会有上钩的虾,此刻似乎不那么馋嘴贪食了,我以为是错时引起的,也没细察,定下再坚持会就收杆的打算。不一会儿,奇迹突现,只见寻常躲在水下的虾儿,先小后大,或爬行或浮游,木讷地从坎洞与岸缝中出来,在水面下约十公分处缓行,当黑簇簇的老湖太(大虾)在水底隐现时,还以为是看走眼了,揉了下眼睛,是真的哟!惊喜之余,却未见上钩(狡猾的老湖太,它们即使不贪吃,也会用大钳剥离饵料吞噬),为发泄懊忿,遂掉转钓杆,向渐次增多的虾群笃去,逼它腾逃,却发觉虾儿没有了遇惊弹开的本能,笨拙得不善躲避。灵机一动,急速回家取了虾枪(用铅丝将长缝纫针扎成双排状)直接戳,这比钓有效的多。一忽儿,虾越来越多,我尽力抑制着欣喜若狂的激动,拿着虾枪机械地伸入水中,拉回岸上,……傻钝的虾潮由北向南,往永丰桥方向的运河呆呆浮行,不经意间,已有人下河抓捕,直到有人大呼:“熬虾啦!快来抲呀!”,我方才醒悟,原来是熬虾了(闷热天,水下缺氧,鱼虾晕得只能浮出水面吸氧)。赶紧三脚二步赶回屋,取了大、小脸盆,跳下踏道,手捞盆㸓(小盆㸓,大盆装),抓紧捕捉。再过了一会儿,被熬出行的虾群,除了被大伙抲走外,渐渐稀少,剩下的又变得鲜虾活跳,难以抓捕了。
想不到为排解寂寞去钓虾,竟不期而遇熬讯,不但让我见证了它的整个过程,而且还斩获颇丰,连钓带抲,竟有一大脸盆多。<br></h3> <h3>16 雨轩下的故事
小学时期,一到夏季晚上,我们一村六组、七组的小孩们,常会聚集在小翻轩下(永丰桥河沿北端近引凤桥处,街坊历来称雨轩为翻轩,临河的道地也一体统称),听邻居、杨家台门的沈怀英(王光灿偶有参与)讲些脍炙人口故事。
午后二、三点,赫赫炎炎的太阳略微西移,道地上令人窒息的赤阳,尚未完全被杨思红家的房子遮挡,住在翻轩下的三嫂家或附近的人,就会从河中汲水,冲刷被火辣的太阳炙烤了大半天的地面,尽量将它淋尽湿透,使滚烫的道地得以散暑、降温。一些小听友,不顾刚淋过水的地面还冒着的热闷,为占位置,拖着竹椅、木凳,赤裸的脚底飞快地印过火辣的道路,来到水湿的翻轩下,迅速抢占“要地”。
晚饭刚嚥下,鼓着的小嘴巴还在咀嚼,大家就带着五花八门的扇子(有自制的纸板扇、麦桔梗扇,有买来的芭蕉扇或蒲扇),从闷热的屋内,先后来到略显凉爽翻轩下,静候主角的来临。
不知何时起,求偶心切、鸣叫了一天的雄蝉,无奈地停止了歌唱……远处,渐渐收敛的几束光辉,正消失在竹器社西南侧民居的外墙上;太阳终于溜回了家,被抛弃的云朵,再也无法借助它的光彩来梳妆打扮,天空就由绯红变成浅红,渐渐暗淡下去……暮色就像一张灰色的大网,悄悄地撒落在四周。
陆续有大人提着板凳、拿着扇子过来坐下,他们既在纳凉,也聊聊家常、听会故事。珊珊来迟的,总是邻居汪家锐,每当他拿着奶奶的黑白相间羽毛扇,随着家人抬着竹榻出现时,老沈带着他的大女儿竞雄,也该从杨家台门出来了。
如同播放连续剧一样,老沈讲的有封神榜、三国演义及聊斋志异的故事。我最爱听的,是连环套中侠盗窦尔敦与官军黄三泰、黄天霸之间的争斗……他讲故事,既有妙语连珠、滔滔不绝的说书形象,也有行云流水、引人入胜的学者风度,一到妙处,便嘎然而止。面对他的故弄玄虚,我们仿佛身临其境,总会顺着悬念皱起眉头、陷入深思。<br></h3> <h3>
夜晚,从方家汇头、竺家溇较为宽阔的江面,吹来几丝甚为凉快的细风;偶尔飞过的萤火虫也来凑回热闹,它们三三两两,忽前忽后,时高时低,轻悄、飘忽,好像一些看不见的小精灵提着绿幽幽的灯笼,飞来飞去绕着头上转圈,惹得我们情不自禁地起身追逐几番,恰好给老沈留下喝水润唇的间歇;家锐的母亲,送来半只井水浸过的西瓜,他即从竹榻上坐起,用汤勺慢慢吃着西瓜;送绿豆汤的婆婆,凑巧听见故事精彩处,也坐了下来旁听;老人手中拿着芭蕉扇给小孙孙徐徐扇凉;坐在最远处河沿的竹椅上的老太太们,点着蚊香,摇着蒲扇,聊着家长里短,嘻嘻说笑;主妇们在一边做着手工、一边轻声谈天……熬不住夏睏,渐渐有人离场。待夜深人静、不再炎热时,故事会也随之而止。
小翻轩下的故事会,已成为遥远的故事,在当年那些听众的记忆里,却永远不会消逝。<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