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和老李

顺其自然

     有个研究所，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座10层高的楼，楼里有几百人。

     老张是那个所的所长、法人代表，老李是那个所的党务书记。

    要排顺序，在非行政机关的企事业单位里如果是双设一般是行政首长法人在前，一把手，党务领导在后，二把手。本来顺序位置是明确的，可不知从谁那里说起的称为是两个“一把手”。

     两个“一把手”之说说蒙了一些人。没少听说两个“一把手”之间互掐、拆台、争斗的动人故事。因为你说了既然都是“一把手”，那我就得像个“一把手”的样，不能丢这个份儿。有分歧争议的时候坚持不能“输”，输就是输掉了面子。

     但是老张和老李没发蒙。他们很清楚。清楚自己，清楚对方，清楚上边怎么看，清楚下边怎么想，清楚话该怎么说事该怎么做，最清楚的是，成就了对方就是成就了自己，成就了对方和自己就是成就了这座大楼里的一方天地。

    有一位领导评价他俩是“两个明白人”。

    老张比老李小几岁，但在主官领导岗位上的年头要多几年。聪明睿智，思维敏捷，成熟老练，有胆有识，能力超强，而且文才、口才俱佳。用老李的话说他这个人“有思路、有办法、有干劲”，是个想干事、能干事也能成事的不可多得的干才，来这个单位极也许是个过渡，未来仕途前景可能不可估量。

    老李仁厚仗义，不争不斗，处事明于心、敏于行而讷于言，做人宁被人负而不愿负人；勤于思想长于文笔，曾被人侃看上去不适合做党务主官一旦做了却又能把这事做到有模有样。用老张的话说“有老哥做搭档是我的幸福”。

      老张是后于老李来这个单位的。之前曾有传言老张如何强势和霸气，老李认为“强势”不是问题，只要路子正、有内涵且讲道理，中国的很多事情都是需要由“强势”来搞定的。他还认为自己的短板正在于不够强势，需要一位强势、开拓型的搭档共同扭转单位这些年的颓势。

    他们这个单位事业性质企业化管理，首要任务是服务行业挣钱吃饭，千头万绪发展是硬道理。摆在老张和老李面前的最大问题就是怎样去发展。之前那些年单位维持多年的管理体制、运行机制等方面不顺的问题已很突出，领导层开拓创新的意愿和决策能力不尽如人意，上下人心思变。

    老张来的前3个月并没有表现出“立竿见影”的所谓强势，一直在走走看看调研访谈。单位就是那么大，人就是那么多，事就是那些事，其实不复杂，关键是要有人带头“振臂一呼”。很快老张就看清楚了，而且有了系统性的改革想法。其间不断跟老李做交流，得到了其明确而坚定地支持。

    管理一个基层单位对于为官多年经历不凡的老张来说如烹小鲜，但他也明白，想做成事必须首先取得搭档以及领导层的共识和支持，以集体领导的名义制定实施所有改变单位面貌的战略战术才会更加稳妥。

    老李早于老张几年来到这个单位，感觉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其实“水”并不深，大家想的无非是得到尊重、体现价值、收获利益。对现状不满，无非是因为现状与自己的期待有些距离，个人意愿被淡漠，工作环境缺少活力。除此，没有想象中剪不断理还乱的人事生态和复杂关系。欠缺的就是领导层下决心的问题。

    老张来了，不同凡响。

    通过跟老张的不断交流，老李不由地赞从心出。老张所指出的问题和提出的解决办法，其中有些是他和其他一些“老人”们思考、议论许久却苦于得不到共识无法实现的种种想法的不谋而合，而有些则超出了他们所有人的脑力所及。不得不佩服老张想得更远、更周全、更老到，招数更高。

    老张老李他们创造单位历史的第一件事叫做打造愿景。

    愿景可以寄托信念信仰。一个人没有信念信仰就没有未来，一个集体没有共同的信念信仰就是一盘散沙。彼时正是“十二五”规划制定之时，老张带着他的同事们研究讨论了两天，在这个规划里提出了建设“国内权威、国际著名”的中远期发展目标，打破多年前“承包制”延续而来的“各自为战”、专业重叠、既相互竞争又相互掣肘、想干啥干啥啥挣钱干啥、上下领导关系脱节的混乱状况，提出了机构改革设想和几大重点发展领域，规划了5至10年内要达到的各项目标指数包括员工收入增长指数等等。

     可以肯定地说，这个规划不同于以往任何一个规划或者计划，既画出了一张“大饼”，又厘清了怎样做成这张“大饼”的路数。让众人眼前一亮，感觉到久违了的希望。

    第二件事是全面改革。把所有二级机构按照新的重点发展领域重新设置并定位命名，相同或相近专业的部门合并，撤销所有各为其主的二级公司，统一组建单位的主公司；各二级单位不再向上级交人头“租子”，制定施行新的绩效考核办法；各二级单位一把手的分配数额不再“自说自话”，而由上级审定，单位机关人员的奖金分配按岗位级别划分等级系数等等。

    这些改革，哪一项都要花费极大的脑力去思考运筹，哪一项都需要有效的组织控制能力去实施推进，哪一项也都存在着消极抵触和反对因素。有人失去了权利，有人调换了岗位，有人不满，有人发难讨要说法，更多的人即使没有失去反而是得到了的其实也在等待观望，不知改革结果究竟会怎样。

    老张有着极旺盛的精力和出色的组织领导力，把事情都考虑得极其周详，做足了功课，先和老李达成共识，再和其他领导沟通，最后上会研究确定，以党委的名义发布实施；对即将出台的文件他总是召集一帮相关人员逐字逐句逐段地推敲修改，经常是他一个人在说，不管是个什么题目他都可以滔滔不绝。你不得不佩服他的智力、记忆力、逻辑思维能力和文字功力。

    那些时间里老张和老李们不停地开会，经常中午误了开饭时间，下午推迟了下班时间，称得上是夜以继日。

    除了开会，他们还要时而“灭火”。

   有位老总，他的公司被合并他被另外安排任职心里很不平衡。公司凝聚了他的全部心血经营多年凭什么被合并了？合并了也可以凭什么不是他当头？他当初在公司的投入现在怎么算？

    老李很能理解他，正如理解所有改革中被动了“奶酪”的人。但是改革不能回头，代价不可避免，人心需要安抚。老李不跟他讲大道理，知道他的心结在于没有当头，只问他如果让他当这个头他的身体能否支撑？他刚刚大病一场，尚在恢复中说话还不是很利索。老李跟他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身体高”，保重自己，别想别的了；企业从来都是国家的，切不要试图跟组织算账。

    安抚是艰难的。好在还是安抚下了。老总深明大义。

    不光是老张老李在“灭火”，其他几位领导也都在各自分管领域里化解疏通。领导层说法一致，无空可钻。消极因素没有了市场，很快就人各归其所，事渐入新的轨道。

    到年底发奖金的时候，当大家看到到手的数字比以往任何一年都多不少的时候，原先有话想说的人也都不说啥了。

    第三件事是重塑形象。老张和老李的单位始建立于五十年代，其招牌和业绩曾辉煌一时。改革年代在潮流中荡涤起伏摸索前行难免有所迷失，曾有领导批评他们“只知道挣钱”。领导们可能不知道他们有过借钱给员工发工资的艰难时刻，但肯定体会了他们号称“智库”却不能不讲价钱地为领导机关提供他们所需要的服务。“小格局”必然影响了自身的发展，而且自损了形象。

    老张首先提出了“科研立院”的理念。科研单位只为逐利而没有叫得响的科研成果无论如何说不过去。逐利没有错，但科研不强等于是舍本求末不可持续。为了鼓励科研，老张主持制定了有关政策，用经济手段激励科研人员积极做好有名无利或利少的为机关服务性的科研项目。

    老张主动与有关方面的领导和客户靠拢联系，这种联系不是谁都可以做的诸如请吃、给办事、拉关系的俗套，而是许多人做不了的为他们做行业发展的战略分析和建言献策。比如多走动汇报工作，无偿承担领导关注的课题研究，创刊了《水运决策参考》，组织科研专家每月一次给上级领导们作行业热点专题解读等。

    领导们很满意。他们真正需要的还是这种他们自己想干事、出业绩的时候有人给他们出主意当先锋。主意当然是靠谱的主意，先锋必须是能冲得上拿得下的干将。老张做到了。

    走访客户，是老张老李他们这种单位每年都要做的重头节目，很多市场和效益就是“走”出来的。老张来的第一次走访，是和老李一起带队去到广西、四川和武汉长江等地。所到之处，老张颠覆了以往乙方对甲方的惯常仰视和一味小心客气的形象，与对方相互平视研究讨论，依仗熟悉宏观精神和行业情况的优势对甲方“指指点点”，使他们从一开始接待“乙方”为例行公事，到后来觉得相见恨晚，从“乙方”琢磨着怎样开口讨项目，到后来他们主动相邀“乙方”帮助做项目。

    领导趟开了路，后续的事情就变得简单了。

    第四件事是组织中层副职竞聘上岗和某中心的二次改革。全面改革各二级单位正职落定后，所有副职全体起立重新竞聘上岗。能者上、庸者下，决不论资排辈。有志者摩拳擦掌，应聘者各显其能。与其说是让一部分人获得职位，不如说是给所有人以希望，特别是年轻人。有了希望，才会有动力。

    某中心的二次改革是一次“转企”改革。他们是盈利大户，转企后经营会更加自主灵活，而且对单位整体分流事业编制、干部职数和降低工资总额高点都有战略战术上的意义。其间为数不少的年轻人不愿意转企，而且表示“不服从分配”。老张和老李感到问题不简单，分别与那些人对话谈心，既谈不服从分配是原则问题是不被允许的，也谈人生关键点如何学会选择和坚持选择。从而化解了危机，使改革顺利落地。

    老张力主的第五件事是办职工食堂和收回“博士居”餐厅。办食堂是件历史性的大事，办到了全体员工的心坎上。从此结束了在办公室吃盒饭或到处“打游击”找饭吃的历史。有了食堂，就有了家的模样。

    办食堂是多少年来历任领导想办而不得办的事，头绪太多，困难太多。还是那句话，就欠下个决心。老张来了，带领他的同事们下了这个决心。

    同时下决心的还有收回“博士居”这个小饭店扯不断理还乱的承包权，改由自主经营。一方面供应职工食堂的自助餐，一方面也有炒菜桌餐，在整饬“四风”和执行“八项规定”的新形势下，是个不错的内部待客点。

    那三四年间总是一件事接着一件事。老张闲不住，总是想着、谋划着、推进着一件又一件事。比如，千方百计创办一本能够正式出版的《水运科技》杂志，艰难公关争取国家投资在天津新港建设船舶防污染实验基地，制定办法鼓励提携年轻科技人才加速成长，争取把“航海日”活动揽到手下进行“商业化”运作，还有无人机、无人船、防海盗设施、北斗导航应用的研究开发等等。老张带着他的团队遇山凿洞遇水搭桥，面对各路“神仙”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老李勤于思考观念务实，在他领衔的那条“战线”上，善于把上级机关广义的要求与基层的实际相结合，坚决抵制中看不中用的形式主义，非做不可的不能占用中心工作的时间和空间，非占用不可的从严控制。一方面配合老张形成坚强的合力把内部的事情做好，另一方面创新单位文化对外在系统中形成一种独有的耳目一新的风格。这样做的结果是，墙内人记在心里，墙外人看在眼里。曾不止一位兄弟单位的领导当面对老张和老李说：你们的配合是最好的。

    这一件又一件的事激励着老张和老李的同事和员工们，之前的心想事成使他们对未来的美好深信不疑。那段时间单位上上下下风清、气顺、政通人和。

    员工们在单位的春节联欢会上把“老张”、“老李”编进自创节目，他们在马年春节初一之夜微信群里自发开展了“抢红包运动”，有抛有抢、互致祝福、诗才展示热闹几乎通宵。他们在反“四风”调查问卷时对领导班子的满意度是96%+，他们对老张和老李们的评价打动了上级派来的“督导组”、“巡视组”和考核组们，尽管“组”们“严苛”得“鸡蛋里要挑出骨头”，但离开时都对单位几年来的建设发展由衷地给予了超乎寻常的好评。

     也是在“督导”和“巡视”的那段时间，有专业人向老张透露，几乎所有单位都有告状信，而你们没有。老张转告给了老李，两人感慨：这两年没有白干，这是大家伙对我们的最高“奖赏”。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2014年9月，老张不再担任所长。命运没有给他更多的实现自己更大价值的时间和机会。

    老张和老李共同创造的一段佳话戛然而止。

    2014年12月，老李退休。

    2020年，老张也将退休。

    

    时间总是像风一样吹过，但总有一些记忆值得留住。比如老张和老李的故事。

                   2020年1月14日星期二

（文中照片多是借用同事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