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天空的少年

松雨居

　　我自认为算是个爱音乐的人，爱得有些痴迷，有些沉醉。大多数时间，总喜欢沉浸在自己的空间里，在音乐的弥漫中，任凭思绪飘散。或忧郁，或悲愤，或窃喜，或狂欢，在旋律的浸淫里独自品味，也许在别人看来，这种习惯是那么不可理喻。

很多夜晚，我会选择王菲。在沙发柔软的簇拥中，在大红袍低调而厚实的香郁中，我喜欢在ＣＤ机中放进一张《天空》专辑，按下遥控器的5键，选择听这首歌----《天空》。然后侧耳肃立、礼顶膜拜，用无比虔诚的心境，迎接那喷薄欲出的乐律华章。

“我的天空为何挂满湿的泪？我的天空为何总灰的脸？飘流在世界的另一边，任寂寞侵犯一遍一遍，天空划着长长的思念…”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渐渐喜欢上了王菲，她的声音不媚俗、不妖艳，香甜而不肥腻，清澈而不平淡，在众多的歌手中，是那么别具一格，个性鲜明，仿佛点燃的一炷香，燃起一线袅袅，笔直如剑，一直升腾到房顶，最后消散在空气中。如泣如诉的演绎，丝丝入扣的妙音，唤起了我的记忆，脑海里闪现出了儿时的一幅画面：

盛夏的黄昏，我独自跑到屋后的山坡，身体平躺在草地上，双手枕在头后面，静静地仰望着天空。这时，偶尔会有一两片白云飘过，有几只小鸟飞过。映入眼帘的是蔚蓝色的天空，通透，纯净，就像清澈见底的一湾碧水。我使劲睁大着双眼，看着辽阔的苍穹，看着远处的高山，看着准备下山的大太阳，看到眼睛发酸、发涨，直到双眼迷蒙、看不清东西，最后眼泪流了出来……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我十二三岁，上初中，在父亲工作的河马乡政府大院里，度过了五年的少年时光。乡政府建在一个山坡的半山腰上，东西朝向的四排平房，下边是灯光球场，球场旁边是食堂和会场。政府大院里的平房是清一色的红砖黑瓦，有一排是办公室，其他三排作住宅，乡干部每家一套，统一都是两房一厅，每户人家的后面还砌了个小院子，院子里有天井，有养鸡棚，有厨房。

乡政府大院后面的山坡上，附近的村民种植了一大片的木薯。夏天的时候，地里的木薯枝干长得比人还高，一畦一畦排列着。木薯地旁种着番薯和花生，有一条小路一直延伸到山顶，山上是一大片的绿草地。山坡上是孩子们的乐园，每天下午放学回家，大院里年纪相仿的十几个小伙伴们都会结伴到山坡上玩耍，一直到各家父母呼唤回家吃饭，大家才依依不舍地各自散去。

印象最深刻的，自然是在山坡上窑番薯。小伙伴们一起用泥块切好一个窑，几个人分头到处找些干树枝，用火柴生火把窑烧得通红后，把番薯放进里边，将坑和泥块盖起来填平，用泥块的热量把番薯烤熟。

约摸过了一两个小时，时间差不多了，小伙伴们便迫不及待地从土里把番薯扒出来。每一个熟透的番薯是那么可爱诱人，大家每人分一个，飞快地拾在手里，感到烫手时，就先在手里颠来倒去，小嘴对着热薯吹，然后掰一块送进嘴里，熟透的番薯甜丝丝，香喷喷，还有烤焦的味道，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记忆中，成长的年华，除了天真烂漫，还时常伴随着莫名的惆怅和忧伤。那时候，我总是非常奇怪地不想长大，总是害怕变老，总是担心死去。懵懵懂懂的少年时光，便开始了对生命的好奇，从此便有了太多的不解和思索，开始思考类似于“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的人生哲学问题。有一段时间里，每次想到人死去后身体就会发臭，会腐烂掉，最后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我的心便不由自主地产生恐慌，乃至恐惧。

那个时期，我还时常做着同样的一个梦，梦见自己在高高的悬崖上，独自一人胆颤心惊、孤独孒然地走着，旁边就是万丈深渊，黑洞洞的，深不见底。远方一片虚渺，白茫茫的，一直延伸到天际，看不到边。自己越着急，脚下就越滑，仿佛从陡坡上疾奔而下，控制不了速度，刹不住车，最后不停地往深渊下坠。每次梦醒，都是常常伴着惆怅，伴着无助，伴着满脸的泪痕……

仰望天空的习惯，渐渐成为了一种喜好，伴随我度过了难忘的少年时光。直到多年以后，每当遇到烦闷的事情，我依然习惯一个人走到窗户边，或是走到天台上，抬头仰望无边无际的天空。

长大后才知道，少年时期的思想是那么幼稚，所有的恐惧和不安，无非都是无病呻吟的胡思乱想罢了。这时，我想起了辛弃疾的《采桑子》：“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新凉好个秋。”

从学校毕业后，我只身一人到了外地工作，后来我渐渐发现，这里的天空也是蔚蓝色的，和小时候的家乡多么相似。如今身在异乡的我，还不时回忆起儿时的往事。在外地飘荡了许多年，那寂寥的少年时光啊，也在这一刻变得如此地令人怅然和牵肠。

“等待在世界的另一边，任寂寞嬉笑一年一年，天空叠着层层的思念…”王菲像一个技术高超的催眠师，总能够牵引着我的思绪，把我引入飘渺空灵的意境，让浮躁的心慢慢地变得恬静。这时候，仿佛自己又独自一人在山坡上，迎着微风，一路奔跑。一直到跑累了，就平躺在草地上，双手枕在脑后，静静地仰望着天空……

（2013年1月8日上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