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裙子

边适

<h3></h3><h3> 不错,没有记错,那是父亲的“裙子”,一个男人的“裙子”。 父亲的“裙子”是用蓝色土布制成,有着两根系裙的腰带,“裙子”的腰际部位打了皱褶,针脚处因缝线联缀,组成一个个菱形,似是“裙子”的装饰,却又能将裙腰锁定。 不错,没有记错,父亲的“裙子”厚实,它是用来御寒的。裙子由蓝土布缝纫,需要手工缝制配合制成,纯粹是那个时代本地的土产。父亲的“裙子”它没有当代女子裙子的飘逸,也不像当代女子裙子的超短,更没有当代女子裙子的斑斓妩媚。可是,父亲很看重这条“裙子”。秋风乍起,父亲会取出“裙子”,关照大姐看看系腰的两根布带,拉拉试试是否牢靠。父亲还会对着“裙子”自言自语说,天冷就要用了。 父亲用这条“裙子”的时候是深秋及至寒冬和第二年的早春。那个时候天气日日见凉且又多变,期间或由凉转寒,或是乍暖还寒。在这样的日子,这样的晚上,父亲身下虽然穿了裤子,还会感觉到凉,于是父亲系上了这条裙子御寒。 曾记得,父亲穿着“裙子”带着值夜的铺盖,走在昏黄的街灯下,他的脚步会偶尔会震响路上翘起的石板,父亲值夜要走约莫半个小时的路程,有这条裙子御寒,父亲会稍有暖意。父亲说,这东西不错,干活时候代迂(谐音意为围)身,下身暖和了许多,晚上睡觉垫在作台板上可以抵充半床褥子。到了值夜的店里,父亲还是穿着“裙子”在店里干活。这样的晚上父亲穿了“裙子”担水、和面、准备生炉子的劈柴,完成天亮前店里的大饼油条早市准备工作。父亲回到家,总是把沾了点面粉的“裙子”折叠安放妥当,父亲宠爱这条蓝色的“裙子”,可能是这条“裙子”的抗寒穿上它不易进风,穿上它适意又不妨碍劳作。 但是父亲似乎并不满足这样的效果。曾经有这样的冬夜,父亲对我说:“和我一起去守夜吧,好帮我焐焐脚”。父亲说的守夜便是我上面说的夜间值班。父亲是制面合作商店职工,那时店里既制面又做大饼油条卖,也就是有这样陪同父亲守夜兼干活的经历,我才更清楚这条“裙子”伴随父亲走过深秋,抵御冬寒春寒的过程。在那些晚上,父亲曾对我骄傲地吹嘘他配料和出的面做大饼油条发头最好,做出的成品个头大,店里的生意也因此见好。在那些晚上,父亲还不止一次地教我配制矾和碱水,并希望我将来能接他的班。其时,我从来没有感觉到他下身穿着的那条过膝土布“裙子”和他骄傲的神情有不协调地方。仿佛认可了,将来的我必定是这个样子。 我不知道那时候,父亲的老家有没有男人穿裙的风俗,也不知道他落脚,乃至终老此生的嘉善有无此风,我见到父亲的这条裙子是上世纪六十年代,我知道父亲不是在穿着上喜欢标新立异的人,也许是入乡随俗吧,仅是为了抵御寒冷父亲才托人做了这条土布“裙子”,也因为这条土布“裙子”很管用,很能符合父亲做裙穿裙的初衷,父亲一直很喜欢它。然而,在父亲离世以后,不知是因为它简陋,材质土布,还是因为补丁太多,没有一个儿女拾起它,做一个留念,最终“裙子”亡失无处可寻。 近日寻访,见嘉善网友罗星台文《迂腰布褴》,其中有实拍照片一幅。这“迂腰布褴”几乎和父亲的“裙子”一样。原来父亲的“裙子”叫迂腰布褴。原来着裙是嘉善曾经的乡风民俗,父亲的“裙子”,是当时男女都穿的衣着。父亲的“裙子”已成历史,无论是否叫迂腰布褴,还是有其它别名,我以为在中国服饰史上应有它的位置,有它的定名。因为我的亲眼所见,既是历史的证明,也是可以被研究服饰的史家佐证的。 父亲清末生于江苏长江边一个村庄,因家贫十四岁出来学生意,后由苏州转西门安桥“学生意”、“做朋友”,按现在说法就是当学徒和做伙计,也是当时的新嘉善人。入乡随俗,父亲有了一条“裙子”多年来“裙子”为主人抵御风寒补上加补而毁坏了自己的容颜,然而“裙子”又围束起我们儿女的幸福。 父亲的“裙子”见证了一个肩膀不甚宽厚男子,先后抚养六个孩子的艰辛,“裙子”催生了父亲日夜盼的殷实富足梦想。父亲离世多年,如禾苗分蘖,由父亲的根基而起发,至今后代家庭成员综合起来,已经数以百计了。然而能有几个人知道,他们的先祖曾经穿着这样一条裙子模样的东西,生活劳作,为将来造福?又有几个人会惋惜一条土布“裙子”的亡失,由此而怀念曾经的乡风民俗呢?<br></h3><h3> 2014.6.10初稿</h3><h3></h3> <h3>巜童年的记忆》作者摄于南浔与文章无关</h3> <h3>巜童年的记忆》作者摄于南浔古镇,与本文无直接联系</h3> <h3>电杆边原东门大街283号,朱万兴切面店老屋。作者摄于上世纪八十年代。</h3> <h3>2019年因老屋被政府征收,来嘉善寻根的朱家家族成员和嘉善亲人合影。</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