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岩松

<h3>  人间情爱,莫过于父母给予。因为母亲过早离世,我几乎感觉不到母亲情爱如何。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情爱凝重如山,温馨入骨。</h3> <h3>  父亲是山旮旯里的农民,民国初年生在红水河英雄大峡谷北岸的一个小山村。父亲小时候没有机会进学校,大字不识一个。听奶奶说,爷爷过世时父亲只有十六岁,因为是长子,从那时候起就担当起撑家的责任,成为一家五口的小家长了。</h3><h3> 父亲虽然不识字,但好学,二十岁时已经学会木工和竹蔑编织,且技艺精熟。家里面的农活留给奶奶、姑妈和两个叔叔做,父亲开始游走村寨,做起帮人家编箩筐、竹篮子、竹席子、竹餐桌等手工艺活,换来工钱或米豆,维持家庭生活。</h3><h3> 父亲不但手艺好,也很会做人,性情随和干脆,直来直去,所到地方受人欢迎。外公就是看重这种性格,才把唯一的女儿嫁给了父亲。父亲成亲后,把仅有的一亩地全部交给奶奶和叔叔们,就离开大家庭建立属于自己的小家庭,租用富人家的地,种玉米、红薯和黑豆等过日子,大多农活母亲做,父亲依然游村做竹编工艺活。听父亲说,小家的房子很简陋,是茅草屋,上面盖茅草,四周围着玉米杆,里面空间不大,只装得下一张床和煮饭用的土灶。这样的房子,在新中国成立前,父亲建过十三所,都是因为租地地方改变而建的,有时也因为不安稳被大风吹倒重建。我的两个姐姐就是在父母天肺流离的生活中出生。</h3><h3> 新中国成立后,父亲分得住房和土地,生活才开始安定下来。我是在“大炼钢铁”过后出生的。我的出生则很有偶然滋味。生我的前一年,母亲身患重病,生我后刚满一年就离开人世。父亲在悲伤的同时也感到庆幸,那就是我的出生。我的出生其实是给家族祖宗多留下一柱延续香火,因为我是父亲唯一的男孩子啊。村里人说,就因为这个原因,在母亲病重的最后一年,父亲把家里养的一头百斤左右重的猪杀了,给妈妈作为吃草药的补助品。这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实属罕见,难能可贵。在以后的日子里,两个姐姐想吃鸡肉,就几乎都假以我的名义要求父亲杀鸡,也都次次成功。只不过,我小时候对肉类没有多少吃欲,否则,家里养的鸡等都会因我而过早丢掉生命。</h3> <h3>  父亲情爱重如山,有时把我们“压”得喘不过气来。在我能够记忆的时候开始,父亲的“骂”是经常出现的,尤其对我,这都源于我的好动与好奇。小时候,父亲在家里做木工做编织,我没有不在场的,总感觉那破竹刀、放线墨盒等特别好玩,当父亲不注意时总要弄到自己手上,成为最佳玩具,在父亲加工的半成品或者成品上留下点点线线,有时甚是扰乱父亲的做工思路……</h3><h3> 父亲的家教很严厉,但动口多,动手少,能惹起父亲动手的绝非小事。有一次,我跟随父亲到生产队红薯地收割红薯藤,因争着挖大红薯而将一个小女孩推倒在地,使她手臂擦破出血,父亲看见后给我一个耳光。当时,眼冒金星,疼痛入心,但我没有哭,我知道父亲的耳光是教我学会怎样做人,怎样与人和善相处。</h3><h3> 父亲是家里面的神,父亲在欢乐在。小时候,父亲去哪里我经常跟着去那里,特别是村子里有红事白事。跟着父亲,只图有趣好玩。但是,有些小朋友总以为是我贪吃。为避免嫌疑,每次去到别人家,我都尽量不吃或者少吃饭菜。每遇到父亲赶街晚不回家,我们仨姐弟就呆在屋檐下,一起张望着山口小路等待父亲的出现。那时候我想,如果有母亲在,我们就不会害怕屋子里的昏暗。</h3> <h3>  我年少时记性也还算好,听过麽公念经,几次下来就能倒背如流。父亲希望我长大后能做一名麽公,有一技之长便能立身于世,生活无忧。然而,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道教、麽教等被作为封资修内容批斗批判,我也就不能学麽当麽公,小学毕业后硬着头皮缠着父亲继续上学读书。父亲没有奢望我读书后能有什么出息,只是认为让我读书是为以后长大避免我有怨言。令父亲想不到的是我高中毕业时,正值结束“文革”恢复高考的第三年,我以全公社理科第一名成绩上了中专线。消息传来,父亲并不像亲戚朋友那样,向我投来赞许的目光,而是阴沉着脸,许久才说出一句让人意想不到的话--不要去读书了,陪着我做一个庄稼人吧!在学校老校长和班主任的耐心劝说下,勉强同意我去参加体检,填报志愿。去县城医院体检,父亲跟叔叔借了五元钱作为费用给我,后来用家里面一块最好的大木板作抵赔。</h3><h3> 我被一所区内师范学校录取。临行前,父亲亲自动手,给我做了一个能装得下很多东西的木箱子。那木箱子也成为了父亲作为山村木匠留给我的最后一件木制品,只可惜在旧房翻新重建中给毁坏。</h3><h3> 我师范毕业时,父亲托人帮写一封信寄给学校,请求把我分配回乡任教。这时,我才弄清楚父亲为什么不想给我出去读书的真正原因,原来是怕我出去了不再回家,父子之间不能互相照顾,怕自己孤独终老。养儿防老,毕竟是我们中国人的习惯。</h3><h3> </h3> <h3>  父亲虽然生在山里,但他的思想是开放的,从不保守。我回乡任教,学校在红水河南岸一个小村庄里,距离山里老家不足二十公里,没有特殊情况,每周周末都能进山看望父亲。不久,我在当地结婚建立属于自己的小家庭。家住学校附近,经岳父岳母劝说,父亲告别曾经居住数十年的老家,下山来与我们生活在一起。</h3><h3> 来到新家,父亲随遇而安,甚至在山里的一些生活习惯和习俗也在改变,适应新环境。在山里,每年春节送走祖宗神是正月十六,到新家后也跟着岳父岳母家改为正月十五了。父亲说,别家的祖宗神都被送走了,我们的祖宗神还留着也没什么意思。风俗风俗,约定成俗,生活的环境改变了风俗也跟着改变。</h3><h3> 在新家与我们度过十七个春秋后,父亲辞别人世,结束了八十五岁的辛劳人生。</h3><h3> 父亲的情爱就像一圈围墙。父亲在,我们身居围墙内,冷暖有度。</h3><h3> 每年清明节,我们大小家人都去父亲坟前,燃起香火,摆上祭品,也带去我们对父亲的深深思念。</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