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屋后那片小竹园

江东剑山侯

老家的院子坐北向南，老屋一正两厢，是一个典型的长三角地区的农家小院。院子三面小河围绕，屋后至小河有一片竹园。

竹园不大，大约三米多宽，十多米长，呈冂字形，象一条绿色的项链围在老屋后。

竹园里，亭亭玉立的竹子枝繁叶茂，一年四季青葱翠绿。风一吹沙沙作响，犹如春潮涌动，福音频传。

我家竹园里常住着“几大家子居民”，有周身黑色、颈羽部位白色的喜鹊家族；有棕褐色的画眉家族；还有头部有一小撮白发的白头翁家族。父亲说，它们和我们是老邻居了，和平相处了多年，甚至见了家人都不惊讶！

画眉鸟是鸟类歌唱家，经常与喜鹊鸟k歌，画眉歌声悠扬婉转，委委动听，而喜鹊鸟只会唱一个音调，唱来唱去就是同一首歌。可父亲母亲更喜欢听喜鹊唱：“喳喳喳喳，喜事到家！”，“喳喳喳喳，喜事到家！”。

每天清晨，鸟儿们合力演唱的晨曲气势恢宏。喜鹊鸟领衔主唱，画眉鸟、白头翁等担任合唱，院里的公鸡也以特有的“男高音”加入。“喜事到家，喜事到家！”“喜喜喜喜！”“喜到喜到！”鸟儿们滿怀激情地演唱着晨曲，“叽叽喳喳”“叽叽喳喳”，院中一片报喜声。

晨曲唱毕，东方曙光初露，处处生机勃勃，我们一家人开始了新一天的生话。

年少时，我曾把竹园当成游乐场。尤其是夏天，我和堂姐堂哥们，把竹子做成水枪打水仗；把蜘蛛网一层一层的缠在竹竿顶头，然后举着去捕捉假栗（方言，即蝉），假栗一碰就被粘上，休想逃掉。

我们几个伢儿成天在竹园里疯，可急坏了母亲。母亲说，祖上当初在屋后长竹子，就是希望得到神灵的护佑，挡邪化煞，佑保家族后代平安吉祥。不容你们这群“小祖宗”在竹园里胡闹。

于是，给我们立下规矩：“春天是冒竹笋的时节，不许我们伢儿进入。夏天，我们伢儿可以在竹园里乘阴凉，但不许打水仗、粘假栗，更不许掏鸟窝！”

父母亲对竹林很敬畏。父亲说，解放前一年，大哥在南通中学读书期间，在地下党帮助下，决定去苏中九分区参加解放军。

参军前夜，地下党同志陪同大哥，回家与父母亲告别。不知什么原因，消息竟让伪警署知道了，大哥他们到家不久，伪警察就跟来了。情急之下，父亲让大哥和地下党同志，躲进了屋后的竹园，侥幸逃过了抓捕。

之后，父亲一直把竹园视作逢兇化吉的吉祥地，每年除夕都要置办香烛，供奉土地和竹园神灵，祈福保平安！

每年秋季，父亲总要用豆饼屑，呕制一大缸肥料水给竹林施肥。

施过肥的竹子，叶子象上了油似的碧绿铮亮，生机盎然。

开春后，几场春雨，头上裹着毛茸茸叶子的竹笋，齐刷刷地破土而出，遍地都是。

春笋长得很快，不要几天，父亲就会挖几根做菜给我们赏鲜了。

父亲说，笋是菜中珍品，营养丰富。还说古代唐太宗皇帝就很喜欢吃笋，还经常召开“群臣品笋宴”呢！

新挖出的春笋个头不大，剝掉裹着的一层层竹衣皮，里面的笋肉象婴儿的皮肤，粉嫩粉嫩。

父亲把它先分成段，再切成片，加上家里腌制的雪里红咸菜，天生的绝配。清淡鲜嫩，美味爽口。

一碗笋片炒雪菜端上桌，我和弟妹几个来回就见了底。有时为了争最后的那一筷孒，弟弟总要把碗拖到自己面前，用手捂着。

每逢此时，母亲总是笑着说：“给你给你，明天叫你父亲再做！”

父亲能用春笋做出好多菜肴，记得有《菠菜干烧笋》、《红烧笋》、“荠菜煮笋”等，每种菜都是那么美味爽口，顿顿吃都不厌。

逢到清明祭祖，或家里来客了，父亲用猪肉做的春笋红烧肉，或笋炖鸡，那可就是美味中的美味了。

家人不仅夸父亲烧煮竹笋的厨艺，更夸他做竹制品的手艺。每年过了夏，父亲会将竹园里有了一定竹龄的老竹子砍回家，“量才录用”。

他把那些小姆指一般粗的挑出来，挆掉枝叶，锯成一样长，然后搭配“宽宽草”（方言，一种类似芦苇的野生植物，比芦苇牢实。），用细麻绳编织成“花帘”（用具）。

父亲做的花帘，还要刷一层桐油，油光锃亮，牢实耐用。不用时，卷起靠放在墙角，不占地方。用时，搁个“楞”（方言，就是支个晒农作物的架子，两头放两张条櫈，条櫈两边各放一根长竹杆，上面铺上花帘）。

花帘和楞是农家晒农作物的神器。用花帘搁楞晒新摘的棉花；晒新打的麦子、稻谷；晒新收的蚕豆、黄豆，晒的效果特别好，上下通气一窍干！

冬天，你如果搁个楞，铺开花帘，在上面晒晒被子，晩上躺在被窝里，满滿的太阳味，完全是一种享受，管保你一觉睡到自然醒。

我家竹园是正宗密竹，节长质地韧，是做竹篾制品的好村料。

早先，父亲每年总要把那些笔直上好的竹子挑出来，然后请蔑匠师傅到家里来，加工篮子、淘萝、筛子等用具。

蔑匠师傅来家里做活，父亲主动在旁边当下手、做小工，慢慢地却看出了门道，后来到铁匠铺买了工具，自己就依葫芦画瓢，学习着做了起来。

刚开始，父亲做的竹篮、淘萝，沒有蔑匠师傅做的漂亮，却也有棱有角，象那么回事。可父亲边做边改，边改边做，手艺也就练出来了，做的东西也越做越好了。

我们家乡有个风俗，过逢十的生日，亲朋好友是要送麵贺寿的。一次，父亲的一个好友贺寿，父亲专门做了一个送寿麵的淘萝，别出心裁地在淘萝口上，镶了几圈染了红颜色的蔑片。结果，引得街坊邻居大加赞赏！

后来，邻里间哪家要送麵了，都到我家来借那个红圈口的淘箩，说是用红圈口淘箩喜庆！

再后来，父亲又做了十几个红圈口的淘萝，送给了街坊邻居，大家不好意接受，都要给钱。父亲说：“自家竹园的竹子，谈钱笑话！”

再再后来，“谈钱笑话”就成了街坊邻居们和睦相处的歇后语了！

上世纪七十年代，老祖宗留下的老院拆迁了，老屋和屋后的那片小竹园早己消失。

我亲爱的的父母亲也先后仙逝。

如今，每每听到看到街坊邻居们，因邻里互帮互助，用“谈钱笑话”来拒绝回报时，我脑海中总会浮现出父母亲那亲切、憨厚的笑脸；也总会想起老院、老屋，和屋后的那片小竹园。

和回看电视那样，一集又一集，一幕又一幕，还那么清晰、那么暖人，……

写于二O二O年一月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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