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岁生日感怀

王振

　　今天，2020年4月27日，农历4月初5。一个平常的日子，对于我来说，却是十分的不平常。在我的家乡，人们一般按照农历计算生日，花甲之年后，讲究逢10为大寿，而且过9不过10。我出生于1952年4月25日，农历4月初5。按照农历计算，今年69岁，可以过70大寿了。

我历来没有过生日的习惯，到了杭州以后，还是就职的东家，在我每年生日到来时，都会送上一份生日蛋糕，还有鲜花，为我庆生。杭州还有个讲究，66岁生日，要吃女儿的66块肉，没有女儿的我，66岁生日那一天，也收到了66块肉，原来是老太婆外甥女的心意，让我颇为感动。

佛家经典金刚经里，有句很有名的偈语，“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人的一生，回头看，简直太快了，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古稀之年。此时此刻，万千感慨，不知如何言说，想什么就说什么吧，又不要杞忧曷已，或者承担什么责任。我的一生是漂泊的一生，27岁，就像被放飞的没有根的风筝一样，来到了一个语言不通，习俗不同，没有任何社会资源的陌生地方。40多年了，活着，活着，就老了，做人真也是无奈。

往事点点滴滴，犹在眼前，谨记难忘。记得退休之后，一次回到家乡，我的一个老同学，曾经的家乡父母官，在聚会的宴席上问我，退休时是什么级别，我说自己的一生碌碌无为，总是长不大，就像不倒翁，虽然不会跌倒，却也很难大步前进。最后还自我解嘲，平安可贵。上个世纪80年代初，做为省里厅局级后备干部，进入省委党校学习，取得学历后，又是以县处职到省委组织部工作，这样高的起点，结局如此，老同学显然不解。

其实，仕途上努力了也不一定交得了满意的作业，何况也不仅仅只是努力一个因素在起作用。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之人，我的自尊心、臭骄傲、不拘小节、直来直去的个性，没在绕弯弯的官场上早夭，亦属幸运。优势在宝贵的时间窗口消耗殆尽，风口一旦过去，很多事情就事倍功半了，到最后就差了很多。人生就是这样，有自我争取，也有命运安排，不是起点高，出发早就能赢。

每一个人，都是限量版，世上独一无二的唯一存在。我对自己的一生是满意的，自己走过的路，就是最适合自己的。若是让我从头再来，我还是会照样选择，也照样还是会有遗憾。丰子恺先生曾以“十分像人的一个人”，评价他的恩师弘一法师。我自己也想做到十分，但为环境、习惯、物欲、妄念等所阻碍，实际上做得没有几分像。但是，我这辈子最坦然的是，真实地做了自己，从来也不去坏人。

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人生也不可重新来过。过去的一切，都已如梦幻泡影，再没有必要纠结和留恋了。我的现在，所有的到来都是刚刚好，好好去珍惜爱护已经拥有的就好。今后的日子，非自己所能掌握，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个先来。昨天属于过去，明天属于未来，只有今天，现在才属于自己。活在当下，这个道理，千真万确。尤其渐入老境，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

很多老人总结自己的晚年生活，支撑老来乐要有“四老”：一个老窝、一个老伴、一点老底、一些老友。这“四老”已成共识，很多老人都把它作为底线和原则去坚守。“老窝”和“老底”，属于物资基础，而“老伴”和“老友”，则是人际交往范畴。“绕树三匝，何枝可依？”人老了，最怕的，还是孤独。从退休开始，少了社会活动，人际关系渐渐收缩，慢慢地就会像蚕蛹一样，蜕脱于这个社会。这种无法排遣的孤独，凸显了老来有伴的重要。到了我这把年纪，时常耳闻孤雁难飞、亲人西行的哀叹，相比之下我很知足。老伴尚健在，亦会料理家常生活，让我备感老来携手相伴的欣慰。成语相依为命，或许可以这么形象地解读为，我们相互都是对方的救命稻草，谁也缺不了谁。

至于交朋友，更是大学问。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朋友也是缘分，不可强求。工作的时候，觉得自己朋友很多，高大上或者手上资源丰富的朋友，甚至成为自我炫耀的资本，现在才发现真正的朋友少之又少，寥若星辰。很多朋友就是匆匆一面，就此再见，也许再也不见。没必要片面追求人脉，如果自己不够优秀，人脉是不值钱的，它不是追求来的，而是吸引来的。而且老来的交友之道，不是有共同理想，更重要的是要有共同爱好。朋友还要荤素搭配。全是不谈柴米油盐的朋友，每天装模作样肯定不行。真正的朋友一定要好好珍惜，多看朋友的优点，记住朋友对自己的好。友谊是稀缺品，而且相当脆弱。在一个物欲横流的时代，夫妻都可以随时劳燕分飞，兄弟都可能因为求全之毁和不虞之隙等各种原因反目，何况朋友。

王尔德说，生命就是，你活着的艺术。退休以后，须有些无聊之事，才能消遣有生之涯，将孤独变有趣。端着自尊，百无一用，龟缩在家，不知所措，等吃、等睏、等死，这样的退休，不是刹车，等同报废。老了无爱好，是无趣的晚年，活的再长，有什么意思，徒增无趣与恐惧。也许我们的毕生追求，就是学会如何面对孤独。毕竟，人生的最后一段路，注定是孤独的。老了，孩子会离开你，有自己的家庭和事业；老伴会离开你，撒手远去，但爱好不会离开你。老年人有一个能坚持的爱好，可以打发无聊和寂寞，还可以找到新的朋友。

退休后这些年，我最大的改变就是学会了自己与自己玩。一人玩最大的好处是自由自在。我喜欢上瑜伽以后，对此感受颇深，如今这项活动已成为我的生活方式，每天不掰自己两下就浑身难受。瑜伽老师和同学，也都成为我忘年交朋友，心理年龄都年轻了许多。尽管，不一定每一次的坚持都能成效显著，尽管坚持的过程中会布满坎坷，可是我总能在坚持的过程中找到喜悦。因为如此，我觉得坚持就有意义，坚持终将美好！

读书写作是我的另一个爱好，是抚慰我的心灵之精神家园。几十年了，须臾不能分离。故乡不是空洞的乡愁，生活在那里的人们和他们曾经的音容笑貌，一直让这个常年在外的游子魂牵梦绕。一个人的写作天空，始终离不开故乡的滋养。尤其到了晚年，乡愁浓浓、思念满满，每一篇书写家乡的人和事的散文，都能拧得出浓浓乡愁的汁液。讲述流年深处的人事兴衰，故人往事，不仅有回忆的伤感，也有留恋的温情。瑜伽是动中寓静，读写是静中寓动，一动一静，相得益彰。古稀之年之年仍然笔耕不辍，每当我调动全身心的感官，爱憎交融地“内分泌”出一篇心血之作，那种快乐无法言喻。江山事业、金钱美女，统统不属于我，我所拥有的，除老而外，勉强看来，属于我的，只有手中这支笔了。我还喜欢旅游、书法、摄影，还想学唱歌，绘画等等，无奈精力时间有限，已经无暇它顾了。我也不愿，甚至不敢去想，真的有一天，体力和精力不能跟上我的心了，当我不再能写，不再能瑜伽，不再有能力去爱，我的生活还剩下什么？

人生如寄，个体生命渺小如“太仓一稊米”。人间往来一次，佛教名曰“一往来”。但是，人在世上走一趟，如何终其一生，也是一次人生大考。老年是生命历程的一部分，奋斗了大半生，积累了一定的精神和物质财富，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去享受。调整心态，但尽凡心，获得身心平衡，快乐地过好每一天，才是应对垂垂老矣的不二法门。求生是人的本能，尽管我也知道，生命总是敌不过自然，罗曼·罗兰在《约翰·克利斯朵夫》中写道：所有的生命所经历的，最终都是一场悲剧，因为，没有一段生命是永恒的。其实，我觉得我留恋的，不是简单的“活着”，而是“有爱的生活”，是一个生命与另外一个、乃至很多生命之间的“情感”。

我已近古稀，老父母还在，这般年纪还有父母罩着，难怪闻者都羡慕我福气。两个耄耋之年的老人，一生好强，老来多病，面对无情病魔的折磨，依然坚强乐观。人的脆弱和坚强，有时候真的可能会超乎想象。“生者日已亲”，能与父母相处的时光，真的是太宝贵了，但是，我离得远，而且，我也老了，能够陪伴父母的时间，少得可怜。今后倘若身体允许，还是要多回家陪陪爸妈。这个世上，生老病死是谁也难以逾越的一道坎。所谓人生，不过是死亡的一个过程，我的身体，每天都在一点一点死去。其实，我视离为归，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吗，心里并不恐惧，只是希望少受或者不受病痛折磨，若能天寿，无疾而终，堪称圆寂。

走过了人生的三分之二，没有什么不能坦然，唯一的不舍，就是好想、好想多一些时间，陪陪可爱的小孙子成长。冰雪可爱的小孙子，是我生命基因的复刻，他的天真无邪带着我，又回到了久违的童年，孩提时代才有的快乐岁月，小孙子一起是我的晚年最最快乐的日子。童年决定了一个人的一生，我希望与小孙子童心十足的玩耍，把童年美好与快乐传递给他，把真善美的养分输送给他，让他的童年是快乐的、幸福的、滋润的、饱满的，足以去应对未来岁月中的风风雨雨。今天，小孙子从上海回到杭州，陪我过生日，而且自制贺卡，为我庆生。和小孙子一起玩耍，着实让我开心快乐，对我来说，有小孙子陪，就是最好的礼物。

因为这两天陪小孙子，根本没有时间静下来好好推敲此文，七十岁生日，是个人一生的重大节点，有很多的感怀，信手涂鸦吧，就当给自己的人生草草打一个结，面对今后的生活，淡定如是，无送无迎。就如刘基诗云：人生无百岁，百岁复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