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02 | 回不去的故乡

李颖

摄影：三石

时间：2020年1月5日

地点：福建省宁化县赖畲村

2020年1月5日（周日）下午我终于回到了我魂牵梦萦四十载的5102，回回梦里我都梦到这儿时的故乡。

特殊的年代，这里汇集了来自全国各地的人才，也汇集了各地的文化和各地的饮食。在物质匮乏的年代，我们的童年却有着特有的丰富而快乐的自由生活。

这是原来的厂区大门口，现在只有在当年的老照片中看到它的身影。

我五岁时随父母（原华东野战军第28军）及父辈的战友们一起来到对外是5102信箱的保密单位。在那个特定封闭的环境中，我度过了我别样的童年和少年。

我从厂区最深处开始一路找寻四十年前的记忆，回望来时的路…

据说这是后来的车间，掐指一算也有年头了，这规模就现在看也非常壮观，具有时代感的工业遗址。

记忆中最深处是九连（电工），还记得电工叔叔腰上系着粗绳子，套着带锯齿的脚套在电线杆（当年都是杉树电线杆）上的雄姿。那时候我们还会偷偷套上大牙齿的脚套模仿着爬树。

厂区历经风雨侵蚀，风骨犹存

厂房在蓝天的映衬下高耸入云。

小时候不常来车间，每天习惯于大人上班和下班广播喇叭里的军号和广播通知，尤其是广播大喇叭里的上下班军号声。

遇到山上着火（至今纳闷，那时为啥很容易烧山），一阵紧似一阵急促的军号声，大人孩子顿时操起家伙就往山上跑，大人灭火，小孩就是凑热闹。

红红心中蓝蓝的天，是个生命的开始。

不知不觉这儿的历史已记取了我们的笑容。

小时候特别喜欢到广播室找郑阿姨玩，郑阿姨人漂亮声音特别好听，看她播音乐，听她念通知，尤其是听到今晚…在灯光球场放电影或者篮球赛，满满的幸福感。小小的广播室收藏了我儿时太多美好的记忆。

多么熟悉的场景，公鸡母鸡悠闲的在身边觅食。那时候夏天非常热，小鸟和知了争相在高高的树枝上鸣叫，池塘边有声声的蛙鸣。烈日下红扑扑的小脸使劲拔着老将草，追逐着蜻蜓和花间的蝴蝶。有一种挺大（小时候觉得）的虎头蜻蜓（现在也难于见到）有着非常美丽的黄绿色相间的纹路，有着360度旋转的大眼睛，翅膀对着太阳看有着彩虹般的五颜六色，抓到它可以炫耀好久。

它们一点都不怕我，仿佛知道我依旧是小时候它们的好朋友。“咕…的、的、的”现在依然是呼唤它们的记号

在养殖方面，我哥可是一把手，有名的三军司令员。在我哥的一亩三分地里，海陆空三军各就各位，井然有序，远近闻名。

沿着墙边，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又回到了小时候

那时候的冬天非常冷，妈妈早早的就要备好柴火和木炭，沿着墙边依次摆放，最左边是井字摆放以免垮塌，中间是纵向摆放，最右边是向上摞起一筐筐的木炭。还有起火的油柴（现在再也没有见过）这是老松树根，有着非常美丽的橙红色纹路，特有的松树味道异常芳香。大冬天门口水缸里圆圆的薄冰，取出在中间用鸡毛管可以吹出一个小孔，拿绳子串着，走在上学的路上无比自豪。

我们总是记得儿时最美好的时光。它超越了政治，超越了地域，回归到人性最本质的真善美。来自天南地北的人汇聚在这里，口音繁杂，甚至有的完全听不懂，但不妨碍我们共处，我们一起历经快乐逐渐成长

从小我和姐姐及哥哥就很独立，小小年纪都会独自杀鸡杀鸭。

还记得小时候的鸡毛毽，用铜钱做底座，顶上是三根鸡毛

灰墙黛瓦，厂房风骨犹存。

那时候很懂得观天象：山雨欲来风满楼，燕子低飞是暴雨预警。早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看雨雾从远山慢慢逼近，能从远山的深浅颜色判断出可否来得及跑回家。

小时候其实不常来车间，喜欢到幼儿园，广播室，总机室。特别喜欢看爸爸锯木板和钻孔，看大人砌砖，刷油漆，跟着大人到山里采各种草药。直到现在我对任何植物都特别感兴趣，从小耳濡目染真是情有独钟！

历尽沧桑，还是可以想象当年的风采。

遥想当年，一代人响应国家的号召热血沸腾，激情澎湃的奔赴这个特殊的战场，艰难岁月如歌如诉，如诉如泣…

虽然杂草丛生，原生态的凄美

往事如烟，都嵌入了这坚硬的水泥建筑中

夏天的中午时间特别长，大家都在午睡，只有知了在高高的树枝上不知疲倦的欢唱。我喜欢在烈日下捉蜻蜓，和娣勤比老將草，把蚕豆叶用手捏捏吹气。在田间小路上看青蛙或者是癞蛤蟆跳上跳下，儿时的快乐真简单！

遥想当年，五千多人的完整行政建制。逢年过节的热闹情景仿佛就在眼前。排队买猪肉，腊肉，大白菜…犹记得有时候队伍已经排的老长，拉年货的车还在路上奔跑。

每到过年前就盼着范叔叔早点从上海回来，有大白兔奶糖，有奶油蚕豆，有新款带磁性的铅笔盒，有各种上海最时髦的衣服…最兴奋的就是看着范叔叔对照本子拿出我们家订的一个个东西

分别四十载，梦里常常依稀。

快过年了，妈妈常常会学做各地美食，有山东的锅盔，有一层花生一层红枣一层芝麻的年糕，炸包着花生白糖的糯米地瓜团，炸带芝麻的麻花（芝麻和在面里擀面皮，切成菱形的小面片，中间拉一刀翻转），红烧一只鸭子（常常在锅里煮的时候就被我吃了好几块）那滋味每每想起还咂嘴。

远处的山可是我们儿时的乐园，有一串串紫黑色的砂棠子，吃后满嘴连牙齿舌头都是紫黑色的，红色的杜鹃花，有带刺的毛栗子，有捡不完的松枝…

最喜欢吃锥子（缩小的板栗一种）一竹筒（一定要尖尖的）迅速的倒进口袋里，小小的锥子可以吃很久。最欣喜的就是第二天穿衣服时发现口袋里居然还有一颗锥子！

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以及冬天的落阳，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一个人

一样的天，一样的脸，一样的笑容。

那时候每天都是艳阳天，好吃，好玩，好看的东西自己觉得太丰富了。整天无忧无虑，从来没有想到过外面的世界

声声呼唤你的名字，归来归来兮。

归来时曾经的家已经找不到了，可童年却历历在目。一幢平房住了我们四户人家，从小光家开始自上而下冲洗门口的水沟，冬天一大早太阳还没有出来，家家户户晒被子

远山，老树，稻田，小河。果果，蝉鸣，紫云英，游泳。

梦里如是。儿时最难忘的记忆就是吃和玩。

山坡上有豆腐坊，豆腐坊里总是热气腾腾弥漫着浓浓的豆香味，看着刚刚揭开纱布和盖板的豆腐，高妈拿着铁片顺着凹凸槽切割嫩嫩的白豆腐。山坡下有绿豆冰棒，我们总是央求着挑一根更多绿豆的冰棒，拿到后蹦蹦跳跳的跑开，小脸上充盈着恬恬满满的幸福感。

山坡上是厂区大门对面的行政办公室，平房简朴而亲切。那里是爸爸，牛伯伯，苏叔叔，张伯伯，陈叔叔…工作的地方

遥远的路程昨日的梦，以及远去的笑声。

声声的呼唤：爸爸，牛伯伯，苏叔叔，葛叔叔…还有永远的弟弟牛斌斌。

风花雪月的诗句里，我在年年的成长

我们历经了多少路程，归来还是旧日熟悉的脸，有着依然灿烂的笑容

小路的深处就是大名鼎鼎的水泵房，当年犹如小九寨沟，有各种小瀑布，河水在大石头间打转，只要拍照必到水泵房。

小路尽头，大山上有一串串的砂棠子，路边有野草莓，有满山的杜鹃花（可以吃，酸酸的），还有七叶一枝花

水泵房犹如小九寨沟，水流湍急，各种小瀑布，河水在大石头间打转，拍照的我在大石头上跳跃。

小路一定记得：有一个小女孩她曾经无数次跑来过

这条路延伸到底再右转弯就是当年的幼儿园。还记得幼儿园里绿色的滑滑梯和跷跷板，喜欢到幼儿园里玩，妈妈是厂第一任幼儿园园长。妈妈当年可是带着先进的苏式管理经验管理着厂幼儿园（妈妈在28军部就系统接受了苏联的教育管理模式，当时整个华东军区只选派了四人到南京学习，28军就选派了妈妈一个人）

这是当年的老照片，门柱上：提高警惕，保卫祖国。之前还有卫兵持枪站岗！

这就是厂区大门口，之前有门柱现在只剩形单影只的一个了。

我们小时候过年的活动之一是：实弹射击！

实弹射击！从小就知道枪托的后坐力很强

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不了我们，归来仍是少年

我清楚的记得这是那特定时期妈妈和湘蓉妈妈在一起工作的地方。还记得漂亮的红皮鞋是系带的。还有湘蓉妈妈做的非常好吃的四川霉豆腐

那个时候爸爸妈妈总是很忙，我们总是很空闲。上山背柴，採砂棠子（吃的满嘴黑紫），下河游泳

无忧无虑的童年，从来没有想过离开这里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因为这里就是我们理想的天堂。

这是厂区到生活区的大路，从童年走到少年。自行车就是在这条路上学会的

画面一：小女孩骑着28吋自行车，斜跨着骑车，人太小根本无法坐到坐垫上。前面先坐一个小妹妹，后面带和自己一般大的孩子（自行车行驶中跳上去）

骑上骑下，其乐无穷。

画面二：儿时的我们常常坐在我家旁边的圆木上对路上走路上班的人行注目礼（对看不惯的人偶尔会不礼貌的扔东西）青涩中暗含小心机

灯光球场这可是当年全厂的文化中心，露天电影，《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几乎每晚有篮球赛。露天的电影幕布，还有男孩子特地坐在幕布后看电影，《看不见的战线》，《秘密图纸》，常常遇到一卷电影胶片放完了，下一卷胶片还在路上，这就是跑片。

灯光球场边有一个水龙头，可以洗脸冲脚。仿佛看到苏琴在打篮球，男孩在球场上厽铁环，女孩在球场上跳格子，跳皮筋

灯光球场上映最多的电影是《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偶尔会有《平原游击队》，《打击侵略者》…我们最喜欢几个人分配角色表演节目，特别是头上系一块毛巾演八路军武工队，电影中的台词已经滚瓜烂熟信手拈来，而且每每乐此不疲。

可惜灯光球场现在规模缩小了一大半（证实确被马路和房子占用），仿佛还看到当年的水泥地板上“有人占”的画框，画框二头的砖头。

这是到山坡上淑萍，小娜，范大家…的必经台阶，最早的《大众电影》杂志就是从范大家一本一本借出。

小梅家是我常去的地方，我俩成就的《草原英雄小姐妹》，“天上闪烁的星星多啊，星星多，不如我们公社的羊儿多…”在当年那可是远近闻名，妇孺皆知的小明星

小时候最喜欢过年！我们会从一家跑到另外一家吃各家过年的麻花，大白兔奶糖，年糕，花生。年三十我们一家永远是围着火炉包饺子，这饺子从年三十吃到年初一，爸爸用大白菜心和绿豆粉丝做凉拌菜（世上最好吃的凉拌菜）。这是山东人的规矩！

山上住着张伯伯，苏叔叔，葛叔叔……

山坡下有我家，小秋家，秋萍家，小光家。我们家后面是苏琴家，牛伯伯家，迟修峰家。

夏天我们每家都在门前摆上藤椅或小竹椅乘凉，讲故事。那时的天上星星特别多，总能看到北斗七星和美丽的银河系。

熟悉而亲切。和同学去老乡家吃芋子汤，压面条

这是我们从小就知道的户外晒衣服的方法。家家户户门口都有，竹竿从二个袖子穿进，仿佛稻草人在风中摇曳

竹竿非常的光滑，衣服干了我们往往竹竿一翘，干衣服就收好了

晒衣，晒被子，晒床单

这是娣琴，湘蓉，彩芳，锦霞…家的楼房，灰墙黛瓦，历经五十多年沧桑，铅华未改，如此坚固，可想当年的风采。

这是当年的大礼堂，竣工时的轰动仿佛就在昨天，终于可以在室内看电影看戏了。它见证了我们所有的懵懵懂懂的梦想情愫。一场电影我们可以白天看一场晚上再看一遍（因为厂里后来分二班倒）

当年的样板戏就是在大礼堂看的。尤其喜欢芭蕾舞《红色娘子军》，现在拍照中还施展手脚模仿（自我感觉良好）

站在小路上放眼望去，记忆的闸门打开了，小路上跑过了我的童年到少年。

画面三：有一个小女孩在烈日炎炎的中午（不午睡）一路小跑穿过了油菜花地，快速的奔跑着，跳跃着，呼喊着从眼前跑过，一路跑到山那边的学校。无忧无虑的童年

跑啊跑！跑过了卫生所（最喜欢到卫生所向亚华阿姨要小盒子，喜欢看小涂阿姨打针），跑过了操场，跑过了油菜花地，跑过了春秋，跑过了四季。

懵懂的女孩，心里有一个小小的梦。最喜欢抄电影歌词，在资讯贫乏的当年，小丫总能得到最新的电影歌曲，只要看了新电影我们就会唱里面的插曲，印象最深的是朝鲜电影《一个护士的故事》里的插曲，到现在都会唱！

这就是我们三姐弟从小读书（读到初中毕业）的子弟学校。在这里我们初步确立了正确的三观。还懂得：流水不腐，户枢不蠹。防微杜渐。

在这个教室里，优异的数学成绩，常常被黄老师表扬，甚至当作低年级学生的楷模。我就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

在这个教室里，我的作文常常被老师作为范文在全班朗诵。尤其是作文开头部分

学校围墙上爬满了爬山虎。

小时候很有优越感，人人夸我聪明，漂亮。我的照片总是被放大摆在照相馆的橱窗里。

这是学校里面通往篮球场的台阶。下面是图书馆，懵懵懂懂的情愫。

喜欢到学校图书馆借书，记得有一本好像是《果子红了》，书里的故事已经忘了，没有忘的是图书馆的老师（莆田人，刚刚部队退伍军人，体型健硕，常常穿着白背心在学校操场上打篮球，军装就放在场边。非常严厉，课堂上喜欢出其不意的用即将用完的粉笔头盯开小差的学生）小姑娘朦胧的感觉很纯洁很美！

这是教室黑板上没有搽去的粉笔字

这是子弟学校大门口斑驳的门柱。

这是从丁坑口进入02厂的大门。

左手一指是服务部，右手一指是食堂

愿我出走半生

归来仍是少年

再见了02厂，再见了我魂牵梦萦离开四十载的地方，我生活了14年的故乡。

在这里曾经生活着我们一家人：爸爸，妈妈，姐姐，哥哥还有我。

再见了砂棠子，油菜花，蛤蛤，锥子，灯光球场的篮球还有灯光球场的露天电影，上山拾松枝砍柴，寒冬取暖的木炭，小河游泳，拍照的水泵房，冬天水缸里的薄冰，夏天大树上的蝉叫，稻田水边的蛙鸣，墙角边蚂蚁排队搬家，山雨欲来前燕子低飞，双抢，救火，九龙桥，伐木场，一棵松……还有那永远的草原英雄小姐妹！

后续：（写在发表一个月后）

魂牵梦萦四十载的故乡，我们一家在这里生活了14年，愣把他乡过成了故乡。

其实我一直不敢直面我们还有我们父辈曾经生活的这片热土，唯恐笔拙，亵渎了这片土地，出走半生，我们过滤了苦难只留下对童年快乐时光的美好记忆。

近乡情怯，远远的看到这块曾经那么熟悉的土地还是愕然！ 目之所及真是满目苍痍，一片荒凉。那片曾经朝气蓬勃，热火朝天，几千人为之奋斗，一代人在这里奉献青春，抛洒热血，充满着勃勃生机的土地就这样静静的凄凉的呈现在我的面前…我愕然…

可是当我下车双脚真正踩着这块土地时，我踏实了！

土地是真实的！土地不会忘记我们！思绪顺着童年生活的轨迹渐渐回来了，这一切慢慢都有了坐标，目之所及都有了画面感，一幕一幕像过电影…这是深深烙印在我们心底的记忆。

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有了意义。那小路，那山坡，那球场，那厂区大门…那是深深嵌入我们骨髓的任岁月带不走的记忆！

这是我们全家离开莆田（原华东野战军第28军驻扎地）来5102厂之前的合影。

小时候常常被夸聪明，漂亮。人见人爱的模样（有着洋娃娃般圆圆的脸蛋，扑闪着充满灵气大大的眼睛）像个宠儿，让我非常骄傲，无忧无虑，率真的天性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自由的释放。

致敬那片土地！

致敬那个曾经带给我们极其圆满，幸福快乐，充满喜悦和泪水，白衣飘飘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