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雪有关的》

苏子

<h3>《与雪有关的》</h3><h3><br></h3><h3>◎ 听雪</h3><h3>除夕前一夜,忽有雪至,唤醒沉寂半世的心。若非深夜,性急的我恐早已抓了相机跑下楼了。</h3><h3>是夜,清寒异常,我在灯下敲字。月亮熬不住,最后瞥了一眼灯下的我,卷一卷残云,一缩身子便钻了进去;稀疏的星子将一串含混不清的梦呓悉悉索索抖落在高岗上;昏鸦受了惊吓,挪了挪相互挤靠着取暖的身体,几缕不安从它们暗哑的嗓子眼里叽叽嘎嘎地滑落。偶尔,有夜行人从窗外经过,咳嗽一两声,河对岸的狗便尽职尽责地狂吠起来。直到那脚步声渐行渐远,其仍然不肯罢休,低声咆哮,以示其威严。尽管其声音低沉,但因是夜沉静异常,且莫说小河两岸细微的风吹草动以及滚落于狗胸腔里的呜咽声,便是暗夜里思绪流动如风的声音,亦是听得真切。</h3><h3>雪就是在这般安静的夜里忽然来的,似乎多年不见的老友突然造访。</h3><h3>这之前,天气其实并不怎么安静。白日打午时起,风就在我的窗外如一位在人海里不慎丢失了自己心爱的情人一样的男子,在茫茫人世里四处狂奔、寻找。他疯了似的扑打着摇撼着他遇到的每一棵树每一株草和每一片云。然而,所有被他摇得头昏脑胀的树木野草和云朵,它们都不知道。之后,风很绝望很悲伤地哭。这样哭着哭着又忽然来了个华丽转身,变身为一袭衣衫华丽的女郎,在对我抛下一个柔媚无限的眼神后拖曳着一地柔软的裙袂,迤逦而去。这情形又好比你正听着一场音乐盛典呢,忽然在高潮处被指挥家大手一挽,将所有声音都掐了个干净,只余下耳廓里的丁点余韵,让人心得不着个落处。</h3><h3>真安静呀!这时,我听到寂静的窗外传来沙沙沙的声音。雪就这么施施然来了,施施然地带来无数蚕儿,在树梢上、山林间、草地上齐食桑叶。</h3><h3>这是上天赐予我的一场邀约。为此,我必须养足精神。我关掉电脑,起身进卧房,耧一怀雪声睡去。</h3><h3><br></h3><h3><br></h3> <h3>◎ 看雪</h3><h3><br></h3><h3>次日一早,清亮亮的雪光毫不客气地叫醒了我的眼睛。赤足下床,第一时间望向窗外。雪光逼迫人眼,不由赶紧闭目。深恐如那《尘埃落定》里的傻子少爷,给雪光晃瞎了眼。又断无高僧喇嘛相助,若因此而堕入永夜,祸兮福兮,亦是不得而知。</h3><h3>雪仍然在下,较之夜里却疏朗了许多。然说是大雪,城里却稀稀拉拉着,没个趣味。早听说玉泉寺里有腊梅,且想着寺内人迹稀少,山里气温相对低下,必是有好景致等着我的。本想叫上几位同窗好友一同去雪地赏玩,然嫌冷的嫌冷,贪睡的贪睡,竟是四顾无人,便电话邀了两位摄友,一同前往寺里。不出一个时辰,我们抵达了目的地。</h3><h3>好一幅水墨山水呀!我抑制不住地在内心赞叹。</h3><h3>绕过高大的寺院入口,远远的,遥见山色黛青,松林疏朗有致,如漆点墨染。雪色晶莹剔透,或挂于树梢,或覆于草地。高低错落的寺院,或远或近有序地点缀山林之间,露一方暖色,染一缕烟尘,绕几声梵音。晨钟敲响,飞雪簌簌而下。山风送往处,人世远矣。</h3><h3>正神思悠忽之际,友人提议上天桥去拍山寺全景。敛住心神,举头望着眼前这座古老的石桥。我不知道它如此庞大的身躯历经了几朝风雨,又看过了多少人世沧桑。一切只是沉默。但我来了并看见了它,从此它一直都在我心里,记载着一个女人娇颜变白发的过程,承载了我永不老去的童真与梦想。当我无数次徘徊在山门时,它知道那些踱来又踱去的步子里,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痛楚;当我一次又一次独自在山寺里行走,思考,挣扎然后拭干泪水重回人世时,它总在高处无声相伴。而当我来来复去去时,我必得在回家的路上望一望它,再望一望。那时,我总弄不明白家的方向。</h3><h3>天桥老了,老得仿佛豁牙的老人,它的肩膀再也经不住人们的踩踏。也不知是十年前还是几年前,天桥被本地政府保护起来,所有人一律禁足。从此,它就成了人们眼中一道可望而不可即的风景。</h3><h3>通往天桥的山路因年久失修,被山上的雨水侵蚀之后坍塌、断裂。许多尖利的荆棘横空逸出,荒草夹道而生。青幽幽的苔藓沿阶生长,覆盖着过往丛生的足印,和光阴。尽管路面险陡湿滑还兼有政府的通告令,但我们一行三人兴致颇高,依然决定上山。在两位摄友的帮助与保护下,我随他们安然上了山,并身手敏捷地翻越过桥头的那座顶画莲花的凉亭,我便不无骄傲地站在天桥上了。</h3><h3>可我竟挪不动脚步!那些雪,一丝丝一寸寸地覆盖于天桥之上,如同母亲嫁我时做的棉被,无限厚实而又妥帖。我不忍惊醒一个梦。我用目光一一抚过那些雪被,感受它的松软与洁净,可临了依然抑制不住雀跃的心,用相机定格于那一瞬间的纤尘不染之后,我们便一脚踏了上去。</h3><h3><br></h3><h3><br></h3> <h3>◎ 踏雪寻梅<br></h3><h3>再三流连,依然要离开。下得山来,我们继续往山林深处而行。</h3><h3>咯吱咯吱,雪花在我们脚下唱歌。我们的步履稳沉,脚印干净。咯吱咯吱,我听到了岁月深处,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与她的哥哥弟弟一同在雪地里玩耍奔跑的声音。那时,山里有座庙的故事还在继续,母亲与外公还在盛夏的夜里陪我们纳凉。那时,我们的童年里浑然不觉人生有几多苦难深重。而经年之后的现在,我却是与两位同好一起踏雪寻梅,见证着时光的深邃与寂静。</h3><h3>此一时,彼一时,恍若一梦千年。</h3><h3>梦游结束,是因为我的鼻子嗅到了一丝幽香。</h3><h3>是的,那是我所熟悉的香味——我曾将一盆腊梅像置山水于心怀般的置于过我的案头两年。花开季节,幽香满室,可涤心尘,除烦恼。</h3><h3>我知道,腊梅已在近处。我毫不矜持地忘形而喜悦地告知身旁人,腊梅腊梅呀!</h3><h3>我们加快步伐,行至关帝庙脚下的朝阳湖畔,香气愈盛。细细寻找,果于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幽曲小径旁,见到了几株腊梅树。梅树依水而长,黑色的枝干虬髯粗大,白雪与梅蕊细细密密遍布其上。梅增三分色,雪添一丝香。梅雪温柔相依,或开或合,随枝干旁逸斜出。蕊寒枝瘦,临水照花,生出无限孤标傲世的意思。</h3><h3>偕谁隐?谁偕隐?千古一问,一问千古。时光深处,仍然无人应答。</h3><h3>罢了,何必问?自生自灭开无主也好,恣意疏狂一放翁也罢,终不过一生,一世。</h3><h3>他生,谁记得?</h3><h3>定定地望着湖心亭,那里明明空无一人,而我却仿佛看见有那么一个人,白衣胜雪,长发飘飘地端坐于一架古琴之前,一炉青烟袅袅绕绕之际,低头、抬手,就有高山流水由其指尖倾泻而出,掠过湖面,惊起点点涟漪。侧影处,雪光隐隐,穿透影像,将她度成一枚通透温润的玉。</h3><h3><br></h3> <h3>◎ 寒山僧踪<br></h3><h3>我是在迷糊间,被摄友带回寺内的。他们说,要进大殿内走走。</h3><h3>我还在想着那块玉。而后,我被一袭鲜艳的红给惊着了——那是一束束许愿带,是一颗颗鲜活的心愿,在雪野清风里翻飞——明白过来,我身已在内院大雄宝殿前。</h3><h3>扯回飘忽的心绪,归位本体,这才成其为我。放眼眼前,一度烟火鼎盛的寺院内,只有少数几个不怕冷的寺僧,间或出没庙堂之间。我将镜头对准他们时,也只记下了他们惊鸿翩飞的灰色衣角。</h3><h3>正当我忘形地用镜头追踪一些影像时,忽然隐约传来一个女子的哭声。凝眉细听,果然是!</h3><h3>带着疑惑循声而去,见一二十来岁的红衣妹妹,正由一女居士搀扶着带往大殿前那位老和尚面前,一叠连声梨花带雨地哭的甚是伤心。我们围上前去,听得女子啼说她被男友负心抛弃,她等他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她快活不下去了,还说想出家云云。说的人肝肠寸断,听的人泪水连连。连我这好些年不在人前流泪的人,竟然也跟着湿了眼眶。</h3><h3>看那女子涕泪横流,模样甚是难堪,赶紧在口袋里胡乱摸出一份心心相印的小纸巾递于女孩,妄图使这份小小的关怀传达些许温暖,好使她在这个寒冬里觉出零星暖意。老和尚操着一口天门或者仙桃口音,劝说女子别太痴迷,说是因缘都是佛前定。是你的千山万水也逃不掉,不是你的近在咫尺也枉然,何必这么想不开呢?他不要你,说明他不爱你。但这不是你不好,只因他不是你的缘……</h3><h3>在我们挥别这一遭的千山暮雪时,老和尚和女居士一直在劝说,红衣妹妹却一直哭泣摇头。那情形,仿佛是他们要生生夺了她的爱情,而她在拼命乞求不肯放手一般。</h3><h3>遭遇爱情的毁灭,是人生不可或缺的际遇。遇到了,佛说是劫,你逃不掉的。唯有安静下来,好好正视已经死去的爱情。你可以独自抱着爱情的尸骨痛哭一场,或找个可依靠的朋友大醉一场,怎么疯狂怎么放纵都不为过,唯独不能自怨自艾,自欺自贱。毕竟人世一场,爱情只是构成我们人生的一部分。何不在内心挖一个坑,将那曾经茂盛的稠密的如今却已小产夭亡的爱情埋葬,让那些伤心往事成为逝水,不纠缠,不伤感。而后擦干泪水,给自己一个微笑,告诉自己明天会美好?</h3><h3><br></h3> <h3>◎ 尾声<br></h3><h3>转身,离开。你看,其实并不那么困难。</h3><h3>很多时候,别低估了你自己。</h3><h3>雪来过,雪还会再来。</h3><h3>一个荒芜了近半个世纪的眼神,在雪色里漂洗过后,清澈如初,凌冽如初。而雪光里的那块玉,在时光的长河里,会一再地泛着柔光,晃呀晃……</h3><h3><br></h3><h3> 于 2012五月发布于新浪博客</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