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小院

陈金塔

                                                  厦门    陈金塔

      很幸运的，能拥有一个八九见方的小院。

      小院虽小，却自有一番世界。这里有苔痕斑驳的石头，有高古涩拙的枯木，有古朴粗放的陶土瓶罐；也有洒逸的七里香，端庄的木槿，有韬晦的绿蕨，热烈的月季，更有悲壮的樱花，温婉的含笑；有游鱼，有蟋蟀，有老乌龟，有螳螂，有蝴蝶，还有蜂鸟来探寻。

     月下香袭，最是一种风情。农历五月的脚步近了，几经春雨浸染，七里香的枝头冒出了密密麻麻的黄点，像一粒粒的蜜蜡，那是花苞，等待着绽放。逢着十二十三的夜，月光给院子披上了一层淡淡的白纱，伸手鞠一捧清华，恰似流连之水，从指间滑过。这时候，满树的黄点褪去了衣裳，皎洁的白花在月光下闪动着，宛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辽阔天野里的星点。那花香，毫不顾忌地袭来，弥漫了小院，沾染了一身上下，不为月光的温柔，不为晚风的厮摩，自有她的一份坦荡，好比一个南方的女子，虽柔弱，却也爱恨如冰似火。朋友受不了七里香的花香，他总觉得太娇太烈，而我却情有独钟。就是每年秋冬修剪枝叶的时候，当花剪残破花枝的瞬间，都能闻到枝木散发出来的清香。爱人和孩子很喜欢七里香，这时候她俩会摘下整把整把的花丛，盛放于青瓷盘，或插在净瓶，自添一份高格。林君复夜下逢梅，梅香独幽，一句“暗香浮动月黄昏”，留给了后人一个怀想和不尽的把玩。而我独享今日之月下香袭，荡胸生香,亦是风情。

    芭蕉夜雨，声声入心。芭蕉，无论什么时候的芭蕉，都让人牵肠挂肚。他立在院子的西侧，犹如一个翩翩少年，在风中伸展着青衿绿袖，和日月歌行互答，与霜露倾吐衷肠。他可以是一位意气风发的士子，也可以是一个落魄风尘的侠客。春夜，细雨婆娑，芭蕉叶湿，他似乎诉说幽情；夏夜，暴雨恣狂，芭蕉叶撕，他好像狂吟不平；秋夜，星点雨落，芭蕉叶残，他宛如偶有叹息；冬夜，冷雨侵寒，芭蕉叶卷，他别是吞咽沧桑。芭蕉夜雨，竟是那样千姿百态，可以写尽一人，也可以书满一世。宋无名氏写道：“声声只在芭蕉里”，夜雨下芭蕉，声声不尽，不尽声声。

      一夜白头，是一个彻底的禅悟。院子东面的栀子是个老树桩，养在大陶盆里，那树桩具遒劲之态，枝干向一侧伸展。一年四季，叶子都是厚重的碧绿，叶脉有力，要摘下一片叶子都要使劲。农历四月，暖暖的东风吹生了一树的花苞，每个花苞，尖尖的角，圆长的身，像一个白色的小海螺。

     “一，二，三……”，小女圆仔细数着花苞，惊讶的叫道：“爸爸，有六十多个！”我心里为之一颤，如此多的花苞该憋了多大的劲，耗了多少的心才有的事业呢？这老桩栀子，就如一个大德之人，竭尽心力，也要成就一个圆满。

      我期待着这一树花苞的盛开。它在我心田埋下了期许，播下了眷恋。

      三天后的一个大清早，我下到院子，猛然看到老桩栀子一树花开，只见一树白花，未见绿叶，昨夜可还是含苞枝头，今日怎就如此光景？一夜白头啊，怎就这么彻彻底底，不容迟疑呢？感伤不觉涌上心头，圆满之时必是亏损之际，人生何其相似，总有让人不堪的局面。小女圆仔也从楼上跑了下来，盯着白花，又“一，二，三……”地数了起来。她是那么兴奋，她哪里明白一夜白头的意味呢？

      第二天，第三天，不到第四天，一树的白花全黄了，零落一地，一夜白发转瞬灰飞烟灭，我颓坐在院子，若有所失。圆仔这时也高兴不起来了，她问道：“爸爸，花怎么没了呢？”“放心，明年还会再开的。”我站了起来，给她一个需要时间的等待，也给了自己一个放下，花非花，花即花，自在心间。

      古人云：烟霞痼疾，泉石膏肓。人心的拥挤，人情的造作，人事的牵绊，人世的虚耗，总让人憔悴，引人痴狂，发人臆想。难得苏子之渔樵江渚，陶潜之东篱，然有一小院，容得一份闲庭信步，人生自有一番风光。

风荷

芭蕉

木槿

莲心

七里之香

一夜白头

石灯

红黄辉映

花门

月下香袭

白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