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遥远的记忆(七)

安孝仁

放 羊 人

流传在民间的二人台经典曲目，有一出叫《五哥放羊》。大部分老年人都会唱几句，可见这个行当人们都很熟悉，也颇为人关注。

怀仁农村里一般都有羊群，有的村子还不止一群。但都不是一家人养的，而是这家三只那家五只合起来的羊群。放羊人叫“羊倌伕”，也叫“羊倌”。

听起来也是个“官儿”，但写时在“官”一旁加了个单人旁，一方面是为了和正儿八经的“官”区别开，同时说明羊的官儿也是个人。至于“羊倌伕”的称呼就更明确了:虽说叫“倌儿”但你还是个受雇于人的伕役，受苦人一个。

由于常年在野外出没，他们都有一张饱经风雨日晒的脸，老羊倌的面容更像是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唯独嗓音宏亮，那是他们多年来喊羊、唱爬山调练出来的功夫。

他们有一个职业技能，在一般人眼里长得都一样的羊，他们却能认出这只是那户的，那只是谁家的。每天傍晚在村口羊头攒动的尘雾中，能准确地清点羊的数目。即使两群羊混在了一起，他们也能边吆喝边用鞭子把它们很快分开，让它们各自回家。倒是有的人为了好识别自家的羊，要在羊的背上用颜色打“抹子"。

羊倌伕都有一个助手，也可以说是学徒，叫“打伴子的”。相对而言，羊倌伕又称大倌伕。打伴子的大都是家境困难、缺爹少妈的孩子。他们协助大倌伕管理羊群，负责在地里出生的小羊羔，中午回村里取饭。一切听从大倌伕指挥。

过去野外常有狼出没，放羊人大都领着一条身体壮硕的狗。为了防狼的伤害，狗脖子上都戴着有铁刺的项圈。羊倌伕的袋子里常带着喂狗的干粮一一大都是莜面和山药做成的笼蛋。

有狗护着的羊群狼们一般不去侵犯。因而羊群里的狗是悠闲的，还有点游山玩水的感觉。因此过去有一句俗语:羊群的狗，混的吃干粮。

狼是一种很聪明的动物，即使羊群里没有狗，它也不会直接发起攻击。而是采取偷袭的方式。它们会藏在树后面或离羊群不远的土圪塄下，也会卧在墒沟中。等待离群远的羊或小羊经过时，突然发起攻击。

羊倌伕一旦发现有狼，嘴里就会发出“呀呀”的叫声，手里不停地打响鞭。羊们都懂得这个信号，就迅速地向羊倌伕身边靠拢。一个紧挨一个，头都钻到前面羊的腿中。狼见到这种阵势，一般都会主动离开，放弃进攻。但也会发生狼在特别饥饿的情况下，把羊尾巴撕了去。因此过去有一句骂人的话:“狼绝了尾巴的！“

放羊人按羊的多少，轮着在各家各户吃饭。有老婆的羊倌伕用不着伺候男人吃饭，通年还有人给自己送饭。过年过节还有各家送来的水果、粽子、月饼、麻叶等吃食。人们说羊倌伕家是男人当长工，老婆坐朝廷。

羊的成熟期是三年。第一年小羊没牙，全靠吃奶活着。第二年开始长牙，但还未长齐。有时二岁的母羔子也能怀孕，但往往都把小羔子丢了。因为母羊还未长大，如果奶上羔子，母子都长不大了。

羊倌伕往往会把这些称“漂生子”的小羊偷偷地养起来，强行让有奶的母羊给它喂奶。因此羊倌伕自己的羊就会悄悄地增加，这是他们的额外收入。

母羊是家里的财源。常言道:“母子下母子，三年一股子。”母羊直到它们的牙齿磨损到不能“打立草”时，才肯把它杀掉。

羊倌伕还能偷偷地从羊肚子下搔毛。有空时就用羊毛搓线子。攒够一定数量就用来打毛衣、打袜子、打背心。

他们用石块土块打羊之前，总要先喝一声，据说这样羊就会有防备，不至于把羊腿打断。但山上经常发生羊跌断腿的事故，以至放羊人大都有点接骨的技术，村里的孩子们发生骨折脱臼之事常会找他们处理。

他们会训练羊群。对于吃庄稼的羊，就用鞭杆打羊的脖子，他们说羊脖子是疼痛感最强的部位，被打过的羊就不再吃庄稼了。当通过庄稼地去坟园吃草时，羊倌伕和打伴子的在垅沟两头一站，羊就头也不抬地乖乖走成一行，绝不去吃两边的庄稼。

羊粪是很好的肥料，因此羊群在春秋两季常去给人家“卧地”，让羊在地里屙尿。卧地后立即把地翻了，庄稼就会长得好。卧地这天，地主儿要给放羊人吃油糕。

二人台《五哥放羊》中有几句唱词:

九月里天气凉

五哥放羊没衣裳

十一月里天气冷

白毛冷风冻死个人

这些词都是放羊人生活的具体描写，生活虽苦，但还有一个和他相好的女人惦记着。不过这只是他们对美好生活的一个憧憬。实际生活中很多羊倌伕是孤独的光棍汉。他们享受不到人间爱情的幸福。

曾听过邻县的一个山村，一个放羊人暗恋上了一个姑娘。不料这个姑娘夭亡了，棺材厝放在一个山洞中。这个放羊人就去山洞里揭开棺盖去亲她。后被姑娘家人发现，把他的腿打断了。这个放羊人便爬到山崖，滚跌了下去...

还不止一次地听到，打光棍的放羊人和母羊发生的一个个不堪卒听的故事。

农业合作化后，羊倌伕也成了社员。羊好放了，野地里没有狼了，羊吃几口庄稼也无所谓了，也不用每天分户认羊了。再后来养羊的方式也变了，怀仁的养羊业长足发，羊倌伕也走进了新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