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句未干天又雪

康桥

<h3>  当我拖着疲沓的身子,登临山顶的那一刻,久藏于心底的一汪泪水喷薄而出。<br>  在这“雪句未干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春”的日子里,原本是应该待在温暖的室内,看书或者做一下即将要用到的课件的。随着年岁的增长,能够被自己消费的时光越来越少,甚至奢侈。<br>  终究还是抵不住雪对我的诱惑。前些日子,雪下得十分认真,断断续续的,越来越大,像极了月光下两鬓的白发。一直持续到今天,雪依旧在下。这应该还算2020年的第一场雪吧,至少在我的心里是这样的。</h3> <h3>  出发吧。<br>  踩在雪地里,咯吱咯吱的声音,每一响都能够撩动自己的心弦。许多年没有看到过如此大的雪了。能够想起来的,约莫也就那么两次吧。<br>  师范二年级的寒假,十七八岁的青年已经略微懂得了些生活的艰辛。夜晚在昏黄的灯下读书,雪悄然的下了起来。等到自己发觉,大地已经是一片茫茫。<br>  乡下的院子里昏暗的可怕。年关就要到了,就连月亮也躲了起来?“过年就是过关呐!”对于老一辈的感叹,没有太多的理解,但也懂得不少。对于成天面朝黄土的乡亲们来说,过年可不就是过关嘛。<br>  在外求学、打工的孩子或者父亲都要千里迢迢地赶回来,毕竟是过年嘛,总要有个团聚和念想。团聚自然就少不了花销,念想也是为了自己或者大家能够有个花销。然而,这念想年年盼,却年年得不到满足。</h3> <h3>  在我儿时的乡村里,雪与大红的对联、大红的灯笼、大红的炮仗、新娘子大红的衣服甚至杀猪时流出的鲜红的血,总是最为恰当的意象搭配。或许,在毫无色彩的冬季,那抹鲜艳的红总能给人们带来些许希望吧。<br>  有时绿也能带给人不少的惊喜,比如在满碗的土豆或者南瓜中,突然冒出一丝还带着一点绿的白菜帮子来,那是多让人惊喜的事情。</h3> <h3>  “卖白菜去吧,地里还有点,趁年前给卖了。开春暖和了,搁不住!”<br>  父亲已经在院子里套好了马车,催我。<br>  说是马车,其实拉车的是马不愿意承认的后代—骡子,这大概是家里最值钱的生产资料了吧。至少,无论寒暑假我都是围着这个家伙转的,割草、挑粪、挑水,就为了让它拉车的时候不要耍滑。  </h3><h3> 菜是被塑料布包起来埋在地里的,一来扛冻,二来保鲜。父亲在前面牵着骡子拉车,我在后面推着。俩人一骡一车,在茫茫的雪地里留下深深浅浅的印记,是那么的扎眼,却不算太违和。 </h3><h3> 年前的乡村已经打破了往日的宁静,磨豆腐的、蒸馒头的、洒扫卫生的,嗔怪声、嬉笑声乱作一团,就连我们的吆喝也显的那么喜庆。 </h3><h3> “这孩子越发像个大人了,拉秤的姿势都熟练了不少。哎,以后就不用跟着你卖菜了!”父亲杂乱的头发下,是满带着满足的微笑的脸庞,黄中透着红。“不用了,不用了。”</h3><h3> 雪依旧在下,我们踏上归程。没了白菜,就有了人坐的地。我让父亲坐在车上,我来拉骡子的缰绳,父亲死活不同意。看着我眼里将要涌出来的泪,父亲终于坐在了那不大的车上,掏出旱烟吧嗒吧嗒地吸了起来。</h3> <h3>  等到我上大一的那年。病中的父亲已经没有力气和我一起去买菜了。<br>  那是西方的圣诞节的前夜,长治的雪下的纷纷扬扬。<br>  我骑着借来的自行车,从这个城市的最东边赶往最西边。一个初中二年级的孩子在等着我补课。一准在楼梯口巴望着,每次都是如此。<br>  如今想来,那孩子应该不大会恨我吧。也许是年轻气盛,孩子的语文不是很好,作文尤其差劲。当孩子的妈妈找到正在满大街觅食的我时,我居然大咧咧地满口答应,一个学期没问题给他补起来。<br>  补课是简单而粗暴的。每个不会的生字组五个词,每个词造三个句子,每个句子写一段不少于100字的话。这就是每周的作业。连我自己都没有仔细去核算过,这是多大的作业量。最关键是,许多字根本没有办法组这么多的词。</h3> <h3>  一周后,当我再次见到这辈子唯一的一个学生时,他给我掏出了厚厚的一沓稿纸,那是他利用每天晚上自习后的时间完成的作业。<br>  我问,“是不是太多?”<br>  他答,“没有,为了不让妈妈失望。”<br>  该子的进步飞速。他说,从那时起他爱上了看书,每天要写最少10个句子、10段话,对于一个没有多少生活阅历的他来说,实在太过于困难,所以只能在书上尽量地去寻找相似的生活场景,也因此看到了许许多多生活之外的生活。</h3> <h3> 我的兴奋显然过于早了。圣诞节前的几天,孩子的妈妈告诉我,学校进行了一次测试,孩子的语文成绩非但没有提高,反而降低了不少。问我有什么对策,孩子是不是进入青春期逆反了?<br> 我惴惴不安地往城西跑,在光溜溜的雪地里像极了马戏团里的猴子。<br>  果不其然,孩子眼巴巴地在楼梯口望着夜幕,等着我。<br>  我问,“怎么回事?真不会?”<br>  他摇头。<br>  我再问,他哭了。<br>  说:“我都会。”</h3> <h3>  “我怕全部做对了,你会失业。妈妈在和别人聊天的时候,说你家里特别穷,每周给我补课是为了挣钱。万一我要全部做对了,不用你补课了,那你该怎么办?”<br>  盯着孩子纯洁的眼神,我的泪夺眶而出。<br>  我伸出手,拉着他,说:“今天不上课。我带你去教堂,咱们许个愿,新的一年愿我们都平平安安。”<br>  雪地里映衬着我们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脚下依旧是咯吱咯吱的声音。<br>  在往后的一段时间里,孩子考上了高中、大学,慢慢也就断了联系。如今想来,应该也已为人父了吧?</h3> <h3> 白茫茫的雪依旧在下着。这条路上只有我一个人。<br>  想起了临出发前好友给我拍的照片,这是我在2020年的第一次留影。<br>  潇潇白发依旧,帽檐遮挡了我半边脸庞。他笑着说:“像加西莫多。”<br>  我笑了。<br>  加西莫多吗?挺好的名字。<br>  我中学时认识的一个外国人。如今,巴黎圣母院的塔楼也已被大火吞噬,这个睁不开眼睛的男人是否找到了新的居所?</h3> <h3>  我喜欢行走。 </h3><h3> 行走在旷野的风里,行走在皑皑白雪覆盖着的大地,行走在咯吱咯吱的声响中。 </h3><h3> 即便我知道,登上山顶的那刻一定会热泪奔涌。但我信,对这土地爱的深沉的不止一人。 </h3><h3> 对面的山顶,一定还有一个人。 </h3><h3> 她唱着属于冬的歌谣: </h3><h3> 千山暮雪,不忘来时路……</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