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好歹是2020年的第一场雪啊,虽然有些怕怕缩缩的,还夹着雨,像个初次去相亲的姑娘,临了把最亲的闺蜜也喊上了。早晨我站在阳台上,看见人家屋顶上薄薄的雪,稀疏得有如中年男人头顶的不多的存货,就想起我小时候的那场雪了。</h3><h3>那一年的雪真大啊,夜里就感觉到窗外变得明亮起来,我不睡觉,想到第二天可以穿上我心爱的胶鞋,像是解放军叔叔的漂亮的皮靴一样的,踩在雪面上咯吱的响,油亮的黑色胶面在白雪中发出骄傲的光芒;还可以带上黑色的大阳伞!伞尖是银晃晃的亮,伞柄弯钩一样,收起来像是剑客的长铗,撑开来是可以阻挡一切飞刀的神兵,我明天还一定要穿上妈妈给我新买的滑雪衫……我这样想了一夜。第二天,也都如意:胶鞋,阳伞,滑雪衫。雪是停了,白色笼罩着大地,天地显得越发苍茫而渺远,像一幅泼墨的山水画,我背上书包出门的时候就颇有了仗剑去国的豪迈感了。</h3><h3>走在雪野里,积雪没过我的小腿肚子,有时我一脚踩进去,再拔出来时就把胶鞋留在雪里了,再掉头去寻找,像是从土里拔出一颗萝卜一样。快到学校门口时,我突然想:如果我把伞埋到雪里,到放学时,当着那么多小伙伴的面,再把它挖出来,然后看他们惊奇地把眼珠子掉到下巴上,然后大声惊呼,会是多么有意思的事情呢?我看见周围没人,就赶紧俯身挖开一块雪地,把伞埋藏起来,我走的时候抬头看,知道我把伞埋在一棵大树底下,虽然旁边也有好多树,但这棵树似乎更大一些。</h3><h3>上午的课是那样的漫长和煎熬,我等待老师放学的口令响起,和它一起飞出教室,我把最好的伙伴都约好了,还有那个我们玩过家家时经常扮演我孩子妈妈的女孩儿,我没有喊上高立群,他是个侏儒,只有八十厘米高,我觉得他爸爸给他的这个名字实在是太讽刺,我们都不带他玩,看见他来了就一哄而散,他就努力的跟在我们后面跑,跑得可滑稽了,他重心不稳,脑袋前后摇摆,跑得跌跌撞撞,摔倒了就爬起来继续跑。</h3><h3>那一天,我带着我的伙伴们去见证我的奇迹,我很兴奋,一边走一边跟他们描绘:你知道吗?我能从雪地里挖出一把伞!一把黑色的大阳伞,它的伞尖是银色的,伞柄是弯钩一样的,我把它埋藏在一棵树下,它比其他的树显得更大一点……他们也很兴奋,我们一路走,一边激烈的讨论,连跟在后面奋勇奔跑的高立群也很兴奋,脑袋摇摆的幅度更大了。</h3><h3>他们都问:你的伞,你埋藏在雪里的伞,它到底在哪儿呢?我分开众人,我说你们不要着急,我把他埋在一棵大树下了,我来找找看……但我找不到那棵树了!白雪覆盖着大地,天地苍茫而渺远,我突然发现远处和近处都那么相似,所有的树看起来都一样的大!我挖开一棵树下的雪,那里面什么都没有,他们也帮我挖开旁边的树下的雪,里面什么都没有!我的伞被我弄丢了!我想起早晨出门时妈妈跟我讲,一定要爱护好伞,不能弄丢了,我想起这是家里唯一的一把伞,妈妈很爱护它,那一次伞上的扎带坏掉了,妈妈还特意用一根红色的棉绳做了一个扎带,小心翼翼地扎好,但是现在我把它弄丢了!天很冷,我感到一阵燥热,汗珠从我的脸上流下来。伙伴们很同情我,他们没有笑话我,但他们要回家了,回去晚了他们的父母要骂的,小伙伴们走散了,雪地里只有一个我,连高立群都走了。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起来,纷纷扬扬,漫天的飞舞,将我和我的忧伤一起淹没。我站在大雪里,我不想走,也不能走,我弄丢了我的伞,比一个孩子弄丢了他心爱的玩具更加伤心。</h3><h3>这时我听见有人喊我,我从恍惚里抬起头来,我看见是高立群,他在大雪里努力的奔跑,脑袋前后摇摆,重心不稳,跑得跌跌撞撞,我注意到他捧着一把跟他的身体一样长的黑色大伞,这使他跑起来更加的滑稽,像一个小狗叼着大大的玩具。他跑到我的面前,把伞举过头顶,兴奋的大脑袋蒸腾着热气:我帮你找到你的伞了,黑的,伞尖银色发亮,伞柄弯弯的……</h3><h3>你知道我当时看着高立群闪亮的大脑袋和兴奋的大眼睛时想什么吗?亲爱的高立群,谢谢你,真的谢谢你,你给我的这把伞,它的伞尖银色发亮,伞柄弯弯的,收起来像剑客的长铗,撑开来是可以阻挡一切飞刀的神兵,它跟我的那把伞真的很像,只是,它的扎带,是原配的,我的那把,是红色的。</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