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涩的苹果（小说）（一）

温暖感动

刘青山的秘密是在晚上泄露的——没有逼供，没有诱供：青山做的自我交代。 对于梦话，大家往往一笑置之，但刘青山的梦话与众不同：整个儿是白天所说话的重复，像放录音带，该粗声则粗声，该细声则细声——所以刘青山将来最适宜的工作应该是档案管理，而不是保密。 刘青山以惊人的成绩高考落榜，确实给父亲刘石头以当头棒喝——因为就在高考前一天，他还向别人吹嘘自己的宝贝儿子学习拔尖什么来着。成绩出来，沮丧的老人望着儿子贴了满满一墙的奖状，百思不得一解。后来刘石头以一个修理匠人的细心终于发现，儿子高三阶段的奖状其实已经大都是演讲和体育比赛之类的了——显然已非主流奖项。 尽管刘石头几次向儿子追问失利的原因，儿子也先后给了几个不尽相同的答案，但就是把所有的答案都看做是正当理由，也不足以消除父亲的困惑。刘父决心自己找出答案，如此，也许最好的办法就是和儿子同床而眠了。 刘青山深知自己的毛病，更深知父亲的用意，所以恨不能睡前戴个口罩，每次睡意朦胧中仍不忘自我告诫：别说梦话！别说梦话！ 但是—— “白杨是谁？”父亲忽然在一天的饭后问。这句话，让刘青山有一种在拳击场还没开打就挨一冷拳的感觉。 片刻的眩晕后，被袭击者按照老师每次考前亲授的经验：深吸一口气——保持镇静；然后“先易后难”——刘青山说：“白杨是我的同学——”因为有“小抄”在身，刘青山头也不敢抬，所以无法看见父亲的如炬目光——尽管刘青山嗓音大得像无辜。 余音尚在绕梁不绝，刘父的声音早如洪钟般响起：“不够准确！应该是‘和你不一般的女同学’”。刘父的目光熊熊如奥运之火。 刘青山偷偷打自己的嘴巴，只好见招拆招：“很对！我们不在一个班，她在高三（2）班”。 一只手和桌面加速度亲密接触，随后一个人的眉尖迅疾蹙起——屋内只听见一位老者的急促呼吸。许久，一个声音异常镇静的问道：“你们——谈了多久？” 刘青山感觉一把尖刀正向自己的心窝飞驰而来，不觉乱了分寸，嘴巴像没把严，脱口而出道：“一年多一点--------”这句话宣告了刘青山的前功尽弃。 又一声桌子响，这次显然有为自己的审问效果拍案叫绝的成份，随后一个像法官宣布判决一样庄严的声音下结论道：“不务正业！成何体统！？” 刘青山做不到有问必答。 “那闺女考得怎样？”刘石头说到儿子的初恋对象，语气缓和许多——估计是前瞻性的考虑到了将来的公媳关系。 “她考得也不理想。”刘青山想尽快结束这样的审问——其实白杨考得还符合其日常表现。 “知道就不行！”刘石头有一种预言被证实后的兴奋。 “以后怎么办？”刘父的语气和神态都像一位忧国忧民的革命先行者------最后老人还是忍不住伤感了：“我没想到你会这么不争气--------”。老人的厚嘴片像蝴蝶翅膀一样抖动着，嘴里像害哮喘一样喘着粗气，却不再有话语。 刘青山的心瞬间像针扎一样痛起来——这也是他平生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会那么深的伤害父亲。刘青山忽然觉得自己简直太没责任感、简直太不是东西了！ 刘青山的心情糟糕至极——就像一位前列腺炎患者被证实染病的唯一原因正是生活不检点一样，现在刘青山也受了双重打击——不过，区别只是前者受伤的是身体和面子而刘青山是自尊心被落榜和落榜的原因两次伤害了。 刘青山像被当场捉了奸，羞愤而又无话可说------ 幸而父亲饭后百步走的习惯救了刘青山，让他终于可以在自己的书房里痛痛快快的流泪了----- 刘石头并没有抓住儿子的小辫子猛拉猛拽，相反，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一直奉行沉默是金的哲学。这倒让儿子意外之余惴惴不安起来。 刘青山在家闲得无聊，只好把手边的几本书翻来翻去。一本是奥地利心理学家、精神病学家弗洛伊德的《爱情心理学》，其实这本书早在高一就购得，但晦涩难懂，在同学面前硬着头皮只看了几页，在博得充分的惊叹后，便被视做家珍，不肯轻易示人——示己了，所以至今也没完成处女读。但在爱情未助其金榜题名后，刘青山便渐渐觉得爱情其实是一种很酸涩、很沉重的东西——在被父亲定性为“不务正业“后，他更觉得爱情简直成了罪恶之源——所以开始很忌讳起来，但是偏偏让人联想不到爱情的书又那么少——《红楼梦》里，痴女情男，雪花风月，自不必说；《西游记》是神话小说，按说神仙都是不食人间烟火、断无七情六欲的，但那吴承恩老先生偏安排了个贪色成性的猪八戒，从头贪到尾，痴情不改。正人君子唐僧虽然自己能做到坐怀不乱，但似乎并不是所有的读者都有唐僧的操守，所以往往把自己想象成大唐高僧而意淫着那层出不穷的艳遇-------所以《西游记》也得一边去。这样，中国古典四大名著里就只剩下《三国演义》、《水浒传》了。《三国演义》中居然出现了非常前卫、非常另类、非常惊心动魄的董卓、貂禅、吕布三角恋，自此刘青山对爱情的纯洁性和神圣感开始大打折扣。《水浒传》里潘金莲勾搭自己的小叔子不成，又移情别恋，疯狂迷上了风流成性的西门庆-------得！国产名著尚且如此，况其它三教九流之作呢？统统打住！再把目光移向浩瀚的世界名著宝库：《百年孤独》、《红与黑》、《简-爱》、《静静的顿河》等等，也不乐观，好象没有爱情（或者情欲）就无以成名著、就得不到读者的认可和评论家的青睐--------刘青山还记得他们高三时的习作课刘老师——一位穿着古怪、邋遢但却思想前卫的老头——曾就此现象发表高论道：因为我们本身就是爱情的产物。——证明之一二三分别是刘老师所有带“女”字旁的字都认识、刘老师创作的所有作品可以没有主人公但绝对不能没有女人、刘老师的身边也从来没有缺少过年青的女人。 这天，刘青山又被那些名著弄得气不打一处来，只得出门来，谁知一转弯，偏看见一只孤独的小公鸡向一只同样孤独的小母鹅求欢，刘青山恶作剧地做势干涉，两只家禽慌忙之中不顾了爱情猛跑，小公鸡回头恶狠狠一瞥，满眼都是决斗的愤怒。 正在这时，刘青山忽然看见一个人——准确说是个女孩子。她的睫毛密而长，像笼着云罩着雾，让人会误以为她在含情脉脉的看你。她的鼻子有点直，线条分明，雕塑一般，这多少抵消了一点她的眼睛给你的感觉，于柔中又有几分刚。她的两个嘴唇，相比较而言，上嘴唇要单薄一些，好象心直口快的样子，下嘴唇厚实、饱满，似乎说到动情处才肯启动它。整个脸看来，平淡无奇，但如果她微微一笑，你就会发现她魅力无穷：首先她的眼睛变成了月牙儿；其次她的腮上会旋出两个小酒涡，极富动感；最后她的嘴里的一颗小虎牙便会暴露无遗，这颗小虎牙使她看起来很俏皮。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女孩子就是白杨，更重要的是在他们目光相撞的一瞬，白杨嫣然一笑，就这一笑，刘青山多少天以来对白杨的怨恨忽然间灰飞烟灭了------ 刘青山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走到了白杨的家门口，青山想：幸亏父亲不知道白杨其实就是他们村的郝枫红，否则还不知道会有多少故事发生呢？------ 刘青山正想得出神，忽听白杨声音很大的说：“刘青山，咱同学让我给你捎过来一封信------”——见街里的行人没有注意他们，白杨低声撒娇道：“你等我——啊——”。她把“啊”字说得千转百回，令人柔肠寸断。 刘青山中电一样挪不动半步，说话不及，白杨早气喘吁吁的回转，不知是因为跑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白杨面红如桃花，再加上那双似嗔似怨——梨花一枝春带雨的眼睛，刘青山哪里还能逃得动？白杨很远的把信递着，信刚挨着青山的手，却顺势猛送一下，满眼是话的看青山一眼，扭身走了。她脚上穿得还是他最喜欢的那双白色高跟鞋。 刘青山下意识的回头看，却发现白杨也在做同样的动作，两人像被人发现了自己的隐私一样慌忙走开了。 刘青山的心直砰砰跳，来不及回家，快步走到一个偏僻的地方，展开信就看——其实那是一首诗： 《问》 ——给我的小冤家 一年前你含泪叠制的纸鸽 是否 还有一只 我不知道这唯一的一只你是把它放在 你的抽屉里 你的梦里还是 你的心底 它是否会飞 朝着一个不变的方向它扇动的是风 还是你的一颗心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