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凛风里呵香的朵

雾都先生

坐在南来北往的冬风里，我想梅。

想那些在凛风里呵香的朵。

古人有趣儿，梅开时，写诗赋曲，把酒吟梦，为那寒朵婉婉了许多好名好号。

以形以色以味以态，梅花的戏称也多，什么玉奴清客，九疑仙人寿阳花，般般些些里，我最喜欢梅妻、梅兄、罗浮梦、状元花。

梅妻已经被今人解释烂了，烂在了西湖底。有时瞎寻思，西湖里如果长出一株白梅，会不会是和靖先生魂魄所遗呢？这老顽固隐居孤山，不娶凡女，梅花作妻鹤作子，也真是个癖人。陈维崧《八六子·枫隐寺感旧》：“渐舞榭成坟，歌台作寺，松雏已老，梅妻都嫁，只剩乱涧间腾鼯鼬。”嘿，如今梅满山满世，嫁接成万紫千红，还有杂色的，估计林老头得空回人间瞧瞧，会休妻否？

梅花为状元红很在理。本为占春先花中魁，碰巧寒冬里谁家公子得第，骑马插花，锣鼓喧天，墙头探出一枝怦怦红，状元红嘛。宋·徐清叟《净明院和御制诗》：“冲冻细寻梅信息，枝头喜见状元花。”

再说罗浮梦，我大概是初中时才读到这典故的。传说隋开皇中，赵师雄于罗浮山遇一女郎。与之语，则芳香袭人，语言清丽，遂相饮竟醉，及觉，乃在大梅树下。后因以借指梅花。唐.殷尧藩有诗：“好风吹醒罗浮梦，莫听空林翠羽声。”文征明也写过：“罗浮梦断情稠叠，瑶圃风生珮陆离。”

我常奢得做做这好梦，可惜春时梦中子规撩，夏睡蝉黏热得慌，秋又霜悄惊钟，冬做罗浮梦最宜，可是得配酒，最好喝个七八分，飘飘然窝在棉花絮里，魂儿缠绵缠绵，出出窍，那梅花魄儿也缠连缠连，相交合。

哎呀，美加爽哉。

也有叫梅为罗浮魂。元代岑安卿有诗曰：“江南烟色正愁绝，一枝唤醒罗浮魂。”这罗浮魄比较骨感，我还是得意罗浮梦，又香又暖又勾心。梦这个东西是闭上眼睛去寻思的。

梅花还有个俗气透透的称呼，梅钱。梅钱，指梅花瓣。当然如今大富大贵人家是不会如此叫唤的，梅钱没钱，多折煞。

梅钱，让我想起榆钱儿，小春泛泛时，串儿串儿嫩生生。孔尚任《桃花扇·传歌》：“你看梅钱已落，柳线才黄，软软浓浓，一院春色，叫俺如何消遣也。”

当然说到最后我最得意梅为梅兄。多大气，古来都把梅当女子供着颂着呻吟着，瞧，一句“梅兄”，梅开了眼。

黄庭坚有诗，“含香体素欲倾城，山矾是弟梅是兄。” 杨万里更甚：“梅兄冲雪来相见，雪片满须仍满面。”

缔芳笑兰友，论雅傲梅兄呀。梅兄到时，最好大雪大，要大，要扑簌扑簌，推开窗，邀冽风进来，邀雪漂子进来，碗里倒满，有酒就是酒，无酒开水无妨，举碗，桌角搁三搁，道声，“梅兄，请了。”

然后，醉个一干二净。

总觉得，看梅宜江南，木棂子窗幽着，小桥流水弯着，一曲琴花弄着，姑娘儿倚着，青丝绾着，眸子缠着，锦缎儿裹着。雨也好，雪最佳，滴滴簇簇，梅香润着。

而探蜡，宜北方。是的，北方也有蜡梅。在我心里蜡梅有毅气，好晴空，刚冽刚冽地冷时候，风峭着，阳光也耀着，几树鹅黄瓣子长空怦然，剑一样划开严冬，割香气下酒，那烈，灌一口，骨头都嘎嘣暖。

是的，梅是江南的一钵子迷魂药，而蜡梅是江北的烈酒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