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得自在

童话镇·朗乡

　　像鸟儿一样自由飞翔，是许多人儿时的梦。因此，在许多人的“从前里”，便有了许许多多关于鸟儿的执念。

　　父亲养了几只画眉，我挺喜欢它们。鸟儿叫起来很动听，却不怎么亲人。无论我如何讨好，只要一接近，它们仍会毫无章法地惊跳，于是只好不再招惹了。其实，跳就跳了，飞是飞不走的，天地之间，什么样的鸟笼，也不过方寸之地罢了。

　　小兴安岭里我恋着的那个童话小镇，在白雪皑皑的季节里，出了个不俗的风尚——唤鸟，这很匹对我的执念。于是，我攒掇出一点空闲，换上厚厚的冬装，故地重游，新鲜体验，东山唤鸟。

　　从山脚下，迎着朝阳，徐行而上。清风拂过山林，叫醒了憨睡在枝头的雪精灵。阳光下，它们轻轻柔柔、星星点点、纷纷扬扬地如飞花般散落，仿佛给这方天地，笼上了一层朦胧、圣洁的白纱，人至其间，不免有些飘然。

　　行至路半，一阵婉转的鸟鸣清脆入耳，将我从这雪海松涛的幻境里唤回人间。我寻着那叫声，紧赶了几步。在一块题了绿字的木牌上，见到了那“声音”，那“声音”也见到了我。我怕惊着它们，便不敢再前进一步。这几个黑顶白脸灰肚的小家伙，在那块题着“同在蓝天下，人鸟一家亲”的木牌上，跳来跳去，也不飞走。有几只胆子特别大，歪着个小脑袋，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偷瞧着我。我慢慢靠近，想着唤鸟的样子向它们伸出手，一只胆子大的最先飞到我手上，不过只是稍作停留，便召唤着它的小伙伴们一并飞走了。我正遗憾这短暂的相交，忽然传来的两声哨音，吸引了我的视线。回头一看，鸟儿都盘旋在发哨人的手边，时起时落。“姑娘，你找它们玩，不给吃的光伸手可不中，这些家伙，精着呢！”那人憨笑着说。“您就是‘鸟叔’吧！”我认出这个人就是那位在朋友圈里出现频率很高的唤鸟人——鸟叔。我有点兴奋于这次偶遇，这预示着我今天的唤鸟行程应该还不错，于是凑到他跟前，打了个招呼。“我是‘鸟叔’，但‘鸟叔’可不止我一个。”说着他递给我一把碎花生，示意我如他一样。“谢谢！”我照着他的样子伸出擎着碎花生的手，那些小家伙果然也来到我的掌上觅食。这种感觉太奇妙了，轻轻的啄碰，像是有根羽毛从心口拂过，石头做的心都得软了。或许是两个人喂，或许是它们认识“鸟叔”，鸟儿渐渐多了起来，一把碎花生很快被吃了个干净。为了鸟儿这难得的亲近，我无视了刚刚结识的生疏，又向“鸟叔”讨了些碎花生，并攀谈起来。“鸟叔”是个林业工人，他在这片土地上长大、工作、成家，对这里有着根一样的感情。他说这些鸟的种类不同，但都和他一样，是土生土长在这片森林的“留鸟”。它们天暖的时候在这片林子里捉虫，天冷的时候便吃这森林里的种子、果实。一代一代护着这里的小苗长成了今天的参天大树，鸟儿专一，鸟儿也不易。人的日子好了，给林子里的鸟儿送点吃的，大家就都好过了……“鸟叔”的话是憨笑着说的，我却不知道怎么，胸口泛着股子酸劲儿，哽上喉来。我长长地出了口气说：“您可——真——真——！”这一刻的词穷，不是因为找不到一个华丽的辞藻，而是对像鸟叔他们这样将自己和这片土地上所有生灵血脉相连的人，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评价，哪个词好像都欠那么一点。好在“鸟叔”没任着我的窘态抢着说：“嗨，这有啥真啥地，我就是喜欢鸟，喜欢这山里的小动物，没事来看看他们，我自己也高兴。”“是呗！借着您的光，它们跟我都亲近了，我也高兴！”我和着“鸟叔”的憨笑说。谈笑间，不远处的一根松枝上，一只大鸟扑棱着翅膀跳上跳下，刚刚在我们指尖觅食的小鸟哗一下的都飞走了。“鸟叔”吹了声哨子兴奋地说：“二丫儿来了！”“二丫儿？鸟吗？”我好奇地问。“是，二丫儿是只松鸦，它最爱和我亲近，只要听着我的哨声，不管多远它都会到我手上站一会儿！不过这家伙太精，有生人它得琢磨会儿，看没危险再来。”“鸟叔”一脸自豪地说着二丫儿。“一只鸟，那么聪明吗？”我有些惊奇地问。“这些家伙可精着呢，别看是鸟，它们有领地、有家，也有集体，平时井水不犯河水，遇着敌人，可团结了，一个个的，鬼着呢！”一直以来，我向往着鸟儿的自由，以为它们是依着不思考、无牵绊，可这一刻的认知，让我无比惭愧，心里竟生出人不如鸟的慨叹。

　　我惊叹于鸟儿的聪明与洒脱，也感动于“鸟叔”的善良与坚持。我问他这么多鸟都有名字吗？他仍是憨笑着答“那哪能”。他说他其实不爱给它们起名字，就是有时候架不住太喜欢。山里有山里的生存法则，哪天，怎么唤名字也唤不来这些小友时，就知道它们是被大自然收回去了……我没有问太多，免得“鸟叔”伤感，这些年，他应该碰到过不少这样的事吧。生态好了，山里的小动物绝不仅仅是鸟儿。松鼠、黄鼬、山鹰等等，同样是这片森林的主人，它们虽然是人类的朋友，但必须遵守大自然的法则。生息繁衍，本亦如此，这样一想，我便豁然开朗，“鸟叔”他们这些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又哪里会不懂呢？

　　立于山顶，四下远眺，极目苍茫。眯起眼，深呼吸，我像一只久在樊笼的倦鸟，偶归山林，四肢百骸都透着舒畅。嗅松香、闻鸟鸣、望四方，心下无尘，就放下了执念。这唤鸟，本是玩儿心，无意，竟换来个神怡心旷，自在逍遥！

此间乐，不思蜀。

作者：姜红 朗乡三中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