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如夏花之绚烂 ——记我们温暖的小时光

王英华

“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的田野。你赤手空拳来到人世间，为找到那片海不顾一切。”高晓松的这句话触动了无数人的心弦，诗和远方是我们每个人都向往的自由。“诗”对于我们来说是亲切的，唐诗宋词是我们的荣耀，更是我们每个人一生的执念。我们从牙牙学语起就吟诵着“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慢慢长大。“诗”对于我们普通人来说又是陌生的，似乎它永远居庙堂之高，而我们则时刻处江湖之远。“诗”，也许就只能在“远方”。而“诗”与我更像一段爱情，唯美、浪漫，可遇而不可求。但，我们还是不期而遇了。

夏花绚烂时相遇，秋叶静美时相知，相伴漫天飞雪，走向春暖花开。“即使成不了太阳，也要始终向着光”。“会写诗的孩子不砸玻璃”。“不必急，我们播下种子就好”。“诗歌是孩子们情绪的出口”。“一定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这当然没错，但为什么不能让他们也欣赏自己朝夕相处的生活呢？——这同样是一方美丽，且拥有无限生机”。“在‘破坏’与‘创造’，‘ 憎恶’与‘热爱’之间，需要一道桥梁。有许多人都在探索各种路径，但我们相信，“诗歌”或许是其中有效的一种。相对而言，它的拘束更少，孩子们更容易上手也愿意接触”。“‘是光’并非想培养诗人，而是想给予部分孩子们一种记录与创造的方式”。这些文字闪着光，一路带着我走进“是光”，开启了我和孩子们人生的第一堂诗歌课。

人生若只如初见

初相见，你惊艳了我的世界。个性比黄金更宝贵。没有正确答案。童心即诗。第一堂诗歌课上这三个小规则让孩子们欢呼雀跃。给《钢笔哆嗦》补写诗句，更是嗨翻全场！

钢笔哆嗦/孟现鑫/拔开笔盖/钢笔说/“我很冷/请把我的帽子戴上”/我不忍心/帮它戴上帽子/（我对它笑了 /我可以不写作业了 ）

于是在第一堂诗歌课上，所有孩子都写下了应该是他们人生中的第一首小诗。

起床\妈妈像火车一样冲来\把我拎起\不\妈妈\床说\它需要我

高楼\城市里\一栋高楼\骄傲\看向远方\想逃\拆迁大队\走来

上课\电扇吱吱响\猫头鹰似的摄像头\又要工作了\上课铃已响\老师还没来\我们嗨起来

宠物\我家有条狗\身材是不错\就是\精神有点不正常\可能是\体内运输兴奋剂的管子\爆了

读着孩子们第一堂诗歌课后写得这些小东西我很兴奋。我读出了他们放飞自我，展现个性的自由和快乐，读出了他们对诗歌的认同与喜爱。那个周末后的周一，竟然有个男生找到我，羞涩的递给我一张纸，腼腆的说他写了一首小诗送给我。那上面有他写的三句话，我们就暂且叫它小诗吧。要知道这是父母离异的长期留守儿童，平时连作业都不怎么写。或许诗歌真的是一束光，能照亮我们的世界。

此情无计可消除

秋日课，在五味杂陈中，尝尽相思味道，竟有些悔当初相见。我们从水果的成熟，聊到秋天的村庄，又思考人的成长与成熟。每节诗歌课上，孩子们游戏起来兴高采烈，写起诗来竟有些小小的愁绪。真有点“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味道。好在小诗没有什么形式、字数等方面的要求。面对通感、意象、含而不露等这些概念，我是一窍不通，因此不敢冒然评判。我不知道孩子们能接受多少，但看他们写起小诗来天马行空的，倒也洒脱，反正也无所谓对错。

成熟的我\从梳得高高的马尾\到散下一头直发\从含苞的骨朵儿\到慢慢盛开的百合\快乐会少\忧愁会来\但\天真单纯\永远不会变

明年的我\我会和爸爸比身高\我会和妈妈斗嘴\当大雁飞回北方时\空气不再受污染\我\在等待……

明年的我\长高一大截的\是我的身体\是我的眼镜\更是我的分数

二十几年的一线教学，使我的课堂也多了一些洒脱和随性。我不喜欢按教学预设按部就班的进行，我更喜欢那些随性生成的意想不到。可是在诗歌课上，整个教学设计都不是自己的，甚至是自己完全不懂的。我要熟悉整个教学流程，我要琢磨每个教学环节的用意，我要手里拿着教学设计才能上课。我害怕突然想不起下一步教学环节是什么，我担心孩子们突然问我一个专业问题我回答不上来。更为难的是自己都不懂诗，不会写诗，又怎么引导孩子们写诗。于是，我不敢多说话，信奉着诗歌课堂的三个规则，小心翼翼保护孩子的童心，呵护他们的个性，真的是不敢贸然评判他们的每句话、每句诗，于是我和孩子们的对话慢慢改变了。我变成了一个彻底的倾听者，我的话语权逐渐只剩下提出我的疑问和简单的语气词：嗯，你的想法很特别。哦，你是这样想的。能告诉大家你是怎么想的吗？仅表示我在听，请你继续讲。整个秋日课就在我毫无底气的状态中进行。很多时候明明感觉应该再引导孩子们一下，可是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硬生生把自己想说话的欲望强压下去。我觉得自己像个傀儡，完全没有了思想和自由。这样的课我上得拧巴，心里不是滋味。太强的功利心使我忘记了“‘是光’并非想培养诗人，而是想给予部分孩子们一种记录与创造的方式”这一理念。总感觉孩子们写出的小诗不够好，郁闷采诗姑娘们一首都没有看中。我依然向往诗歌，但开始怀疑自己。再相知，你是我难以割舍的痛。

落花时节又逢君

我们跌跌撞撞从秋走进冬，飘落雪花的时节又视彼此为知己。寒冷的冬季我和孩子们纷纷在自己喜欢的地方搭建起了一个温暖的小屋。我们一起写下了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十个人或物，兴高采烈的来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地方。接下来，风雪忽然变大，领地不断被吞噬，现在只能容纳六个人、物。请把被你放弃的五个人、物的名字划去。我毫不犹豫的划去了所有物。可孩子们犯难了，尤其是几个女生，她们第一次放弃就无法做出选择，满脸的痛苦。好景不长，陪伴你的五个人、物中又有两个忽然失踪了，请把他们的名字划去。人的一生中，你认为最重要的人，你认为不能缺少的人，你真正想带到天涯海角的人，真正能跟你说走就走的人真的没有几个。在这屈指可数的最最亲密的人中，再划去两个，此时握在我手中的已不再是一支笔，似乎我这一划就真的把他们丢给了死神，瞬间一股热流涌上我的鼻子。我留下了对于我来说更重要的人。可生活就是逼迫着我们时刻做出抉择，当又有一人要被岁月淘汰时，我的心很疼很疼。最后一次放弃，只能选择留下一个人时，我竟然不再迟疑，因为在一次又一次近乎于无情的抉择中，我内心的珍宝已渐渐清晰。此时我竟不能自已，情绪失控到不能说话，我背对孩子们，哽咽着说：“被放弃并不一定就意味着不重要。实际上，有时候放弃也是一种成全，可能是因为保护，或者是因爱而放弃。”我不知道孩子们是否像我一样找到了自己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我不知道孩子们能听懂多少放弃的意义和价值，我只感觉到此时孩子们异常安静，我只看到孩子们眼睛似乎也是红红的。经受了这样一次灵魂深处的抉择，我们带着自己的最爱住进了温暖的小屋，并执著的写下了自己的爱恋。

温暖的小屋\在没有尽头的田野\有间温暖的小屋\一望辽阔\没有高楼\没有车流\只有天空和大地\只有小草和野花\但里面有着最大的温暖\因为有亲人同在

迷路\在洁白的云朵上\有间轻柔的小屋\没有什么不开心\一切都可以重返\只是\那本该永远陪伴的人\是幻境

孤独的小屋\在被阳光炙烤的沙地\有间破旧的小屋\有着遍地绿色\和鲜花装扮的土地\没有荣华富贵\没有弱肉强食\只有我和你\只有一间木屋\但里面住满了温暖\因为有你相伴\因为有爱相伴

读着三首小诗，感受着三个孩子的纯真和美好，我更真切体会到他们的确是在用诗记录自己的生活，表达自己的情感。第一首小诗是大部分孩子的选择，此刻的他们有亲情的陪伴就是最大的幸福。第二首小诗是一个孩子对父亲永远的怀念。第三首小诗，住在小屋里的“我和你”，是对友谊的渴望与追求。三首小诗，三个孩子的得失，三个孩子的珍宝。虽然我依旧不懂诗，但我似乎更懂我的孩子们了。这节课，我第一次发现诗不再意味着远方，它就栖息在我们每个人的心里，离我们很近，很近。又相识，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众里寻他千百度

我们用一个季节，讨论“当风雪来临时”这个话题。当风雪来临时，同样的太阳，变得更加宝贵。原来有一个自己向往的地方，原来有一个人是那么重要。当风雪来临时，梅花的“凌寒独自开”是一种选择，坚强的选择，小草的“野火烧不尽”，更是一种沉默的成长，这也是一种选择。冬天安静、寒冷，但生命的音乐并未停奏，只是换了一种节拍。花草知道春天会来，于是安静的等待时机；我们只要知道自己想去的地方，不要心急，寂静成长，春天就要到了。当风雪来临，孩子们写下了这样的小诗。

风雪来临\当暴风雪来临\我就是一个生命无尽的\“死不了”\在地下默默积蓄着能量\等待\来年春天的到来

我\当风雪来临\我将化作十七年蝉\默默享受大地的关怀\十七年后\我终将迎来\生命的礼赞\黑暗中\等待\短暂的狂欢\无悔

小屋\当风雪来临\小屋的房门\陷进了雪中\让自己隐藏\让小屋的温暖\成为我的心跳\让自己的内心\默默成长

橡树\当风雪来临\我是那原野上的橡树\任寒风\刮掉我的叶片\任霜雪\覆盖我的身躯\白昼黑夜交替\我听到了春天的脚步

心房\寂静的夜晚\躲在被子里\睡着了\梦中\在血与泪的海洋里\高飞的乌鸦\带着我\驶向遥远的地方

这些小诗如同生命，展示了孩子们心底最原始的淳美。由于我的不懂，使尊重与肯定代替了评判与说教，于是诗歌渐渐改变了我和孩子们的交流方式。孩子们旺盛的精力，成长的各种情绪总要有一个出口，诗歌成了一条途径。他们用诗记录自己的忧乐喜悲、得失荣枯、愿望与理想、执著与爱恋。可以让我们以惊叹与欣赏代替愤怒与无奈。在这种角色转换中，我和孩子们的关系慢慢变得更融洽，更和谐。诗让我看到了孩子们的另一面，那是带给我更多惊喜与震撼的另一面。成长中的得失，风雪中的坚持，或许孩子们对这些并没有更深刻的体验，但是他们总归要长大，埋在他们心里的种子越多，迟早有一天，终究有几粒会发芽。我们是辛勤的园丁，就不停的播种吧，总有一天我们不经意播下的一粒粒种子会结出真善美的果实。诗歌更带给我重新认识自己的机会，我和孩子们一起，淡然面对一切，在清冷的冬夜，寂静成长。

当我回头的刹那，遇见你，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