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人启事（三）

叶子青  

人之初，性本贱。

总是在失去之后，才认识到情感的珍贵。所以周星施那一段台词击中了几亿人：“曾经有一份真诚的爱情放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等我失去的时候我才后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上天能够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对那个女孩子说三个字：我爱你。如果非要在这份爱上加上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

这台词你们是不是都可以背下来了？

徐浩也能背，可我们都深深地知道，这只是煽情的台词，二十年的婚姻让我们都长熟了，我们之间的爱情也熟了，落地了，一部分储存在记忆库，一部分腐烂，一部分蒸发，还有一部分转化为肥料，滋养着我们共同的家。

我歇斯底里地质问他：“你为什么不像过去那样对我好，以前我发脾气，你说我们俩之间置什么气啊，来，笑一笑。现在我生气，你马上比我还生气，比我嗓门还大。”他面无表情，毫无反应。我恨透了他这个死样子，在我最痛苦最绝望的时候，他没有一点柔情，他完全不懂得怎么安抚我。只有等我自我修复，比较正常的时候，他才会主动表示关心，甚至能献殷勤。

在我们又一次剧烈争吵后的复原阶段，他让我看一部电影《被光抓走的人》。

很有意思的电影，神秘的光照到世界多个地方，导致很多人消失了。人们逐渐发现，消失的都是一对对有真爱的人。武文学和张燕本来是模范夫妻，但都被留下了。他们不由得开始怀疑相互之间的爱情，生活如何继续？

结局是，武文学在开房邀请了暗恋他的女老师之后，觉察到内心的不安和不适，回到家，回到他作为爸爸和丈夫的位置，释然地发自肺腑地对张燕说出：“我爱你”。

这就是婚姻中的爱，没有了电光石火的激情，没有了噼里啪啦的化学反应，但，并非没有了爱情。只不过，爱情成熟了。

在婚姻之中，你拥有了安定，温暖，舒适。你可以不洗脸不刷牙、披散着三天没洗的头发、披散着掉了两颗扣子的睡衣，还理直气壮地要求对方说“我爱你”。你可以一嘴烟味、一身臭味，嬉笑着放个臭屁，从来不洗自己的袜子内裤，还理直气壮地说“你要崇拜老公”。

我在婚姻中二十年了，我梦见一个叫“白羽”的男生，还想起来曾经深情待我的马仔。

我其实还梦想青涩的爱情。

马仔来北京看我，是在大三结束的那个暑假。

在他来之前，我已经感受到他铺天盖地的关怀。住集体宿舍的我破天荒地接二连三被电话呼叫，你们若是住过九十年代的大学女生宿舍，就知道接通一个电话有多么多么高难度。四五百个女生，一部电话，天呐，我想只有忍者和热恋的人才有耐心拨打这个永远占线的传达室电话。

首先我接到了一个叔叔的电话，他说他是马绍俊的忘年交中医朋友，绍俊托他打电话给我询问病情。我报告了状况：甲亢，医生开药吃着呢。中医叔叔很细致地嘱托我，要有规律地吃饭，好好休息，情绪稳定，学习压力不要太大了，好好养病。又嘱托我，绍俊过几天就来北京，好好玩。

过了两天，接到一个老师电话，说是马绍俊的辅导员老师，也是他的朋友。他问了我的情况，表示关心，要我好好养病。好像还夸了几句马仔。

最后接到马绍俊老爸的电话，我有点不知所以了。马叔叔就更是关切啦，能听得出他确实很在意这个儿子，所以爱屋及乌，也关切我。那么温暖，那么爱意浓浓，我不知所措，有点受宠若惊了，因为我们家人很不善于表达感情，父母打电话来一般也是主要关心学习。

回顾一下，我爸妈实际上从来没有问过过我的情感状态和我的情绪感受。

现在回顾起来，我当时是真的不适应这样的温暖关爱。

我们一起逛天安门的时候，突然口渴难耐。甲亢病就是这样，很容易就渴，一旦干渴，就浑身无力，心跳加速，严重的时候双手发抖。绍俊跑去给我买了矿泉水，让我含着水果糖，紧张兮兮地照顾着我。我们坐在广场上，拍了照，不记得聊些什么了。

我可能只陪他逛了这一天，其它时间他都是自己出去玩，晚上回学校，住在我们男生宿舍。我也没请他吃过饭，有一晚我穿一件吊带像鬼一样飘在校园门口的街道上，沉浸在我失恋的情节中，哀伤而美丽，正好撞见他回来，我看得到他眼神中的异样色彩，他让我陪他吃晚饭。我温柔地拒绝了，然后飘荡离开，又去隔壁大学孤魂野鬼一样祭奠我失去的爱情。

那时候，爱极了忧伤。失恋让我过足了悲情女主角的瘾。

绍俊是个君子，他肯定是不屑于乘虚而入，他只是想来看看我，远远地陪伴我。一点暧昧的表示都没有，如果，那个时候，他拉住我，不让我走，不知道我会不会趴在他的怀抱里，放肆地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