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民办教师的苦乐年华

人生何处不相逢^o^

<h1><b>   一位民办教师的苦乐年华</b></h1><h3> 文/韩连生</h3><h3> </h3><h3> 一九七五年八月,我从清水河第一中学高中毕业后,即刻反乡加入了我所在生产队的劳动大军,正当我对每天的劳动感到既枯燥又疲惫的时候,一个好消息不期而至:大队主任告诉我,我们村的一位原任民办教师被推荐上了大学,让我接替他担任我们村的民办教师。从此走进了我十一年的民办教师生涯。</h3><h3> 我们村的小学校是标准的二人台,两个老师、四个年级,分两个复式教学班,搭档是一位已任教多年的老民师,还是个半拉子木匠,在教书的同时还要抽出空来做些诸如给生产队修理些杈耙农具之类的木工活 ,一方面农具坏了不即时修理会耽误生产,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能多挣点工分,那时的民办教师属学区和大队的双重领导,待遇是生产队按中等劳力给记工分,参加年底分红,然后上面(具体不知道是哪个部门)每月补发六元钱。我比搭档年轻,一些诸如打扫卫生等杂活我尽量多做些,还有两个班的副课也多是我代,这样一年下来我们的关系处的相当融洽。</h3> <h3>  第二年秋季开学我被抽到我所在大队的中心校任教,那时正是农村办学热潮,小学不出村,初中不出大队,高中不出公社,中心校既有小学班又有初中班,那时初中是二年制没有初三年级,由于我在全校任教老师中学历还算高的 ,所以就分配我担任本校最高年级七年级的班主任,并教数学课程。我说是高中毕业,那时读完高中一共才在校九年(小学五年,初中二年,高中二年),加之我从入学到毕业都处在文革期间,教育不像现在抓的紧, 在整个上学阶段也没用了多少墨水,装进肚子里的就更少了,我代的是高年级班,班里年龄较大的学生也比我小不了几岁,他们或许是看见我有点稚嫩,对于我能否胜任得了这个班的工作还有点怀疑。开学不久的一个课间,有一名年龄较大的同学拿着一道数学题当着很多老师和同学的面让我给解一下,当我从他手里接过纸笔的那一刻,我看见他正用一双诡异的眼神看着我,我心里即刻明白这个学生是想考察我的知识水平如何,甚至有让我当众出丑的意思,我假装没明他的意思,拿过来一看,我心里顿时一乐 ,说来也真巧,这道题我正好头天晚上见过 ,是《中学数学习题难解》中的一道方程题,我当时来了兴致,还解了一遍,然后对照答案完全正确。于是我轻车熟路,没费多大力气就解出来了,然后递给这名同学,并且告诉他:这是一道高中题,还不是我们现在所学范畴,以后还是多钻研我们的课本,免的浪费时间。当他从我的手里接过纸和笔后,看着我洋洋洒洒写下的结果x=?,y=?,脸蛋变的红红的,刚才那诡异的眼神也没有了,看上去还有点不好意思的表情。其实我知道他对解题过程什么也不懂,他只瞄了一下结果是对的(他记住了结果)。这样一来,不用我自己吹嘘,这个同学给我做了宣传:新来的数学老师好生了得,一道高中疑难题眨眼就解出了。</h3> <h3>  那时的我正值青年,精力充沛,比起其他几位拖家带口的老师,家务活也少,因此我不光是一个班的班主任,并代着这个班的一门主课,我还兼任着全校各班的音乐、体育课程。在我之前,各班的课程表上虽然也写着音体课 ,但很少有老师给上,一方面是老师们对一些副课不够重视,另一方面也是确实上不了,我兼任此课程后,对各班的音体课从不耽误,在音乐课上用我那五音不全、似有敲破锣的嗓音,领着同学们唱唱歌,在高年级班我还装腔作势地给讲点乐理知识,说是讲乐理,其实就是把那些阿拉伯数字12345……哼成了哆,唻,咪,发,嗦……就这也深受同学们的喜欢。记得有一天,在路上碰到一个小学生的家长,一见面,这位家长就和我说:老师我得感谢你,我问你感谢我什么?原来他的孩子这学期开学死活不给去学校了,他好说歹说才又打发在学校,但他还是提心掉胆,担心孩子哪天又不给去了,自从我到校后突然这个孩子的上学兴趣很高,后来了解才知道:原来这个孩子非常喜欢唱歌,自从班里开设了音乐课后,这个孩子每天起来哼着我教会的《读书郎》儿歌,早早就到校了。体育课也一样简单,也就是整整队形,喊几声向左右转的口令,然后跑跑步,再就是打打篮球 ,我用不标准的动作给同学们演示怎样跑两步半投篮,当同学们看着我把那颗有点焉巴的篮球,投向那支摇摇欲坠的篮板(原公社所在地学校替下的旧木篮球架),然后从那个锈迹斑斑的铁圈圈掉下来时 ,同学们高兴的大声拍手叫好。</h3> <h3>  又一年的夏天,我怂恿校长开一场联校运动会,那时候每个大队有一所中心校,两个中心校为一个联校, 联校长又叫片长,我所在的中心校长同时也是联校校长。校长同意了我的建议,召开了中心校下辖的各小学全体老师会议,会上校长宣布让我全权负责运动会的筹办工作,于是我把运动会怎样准备、准备些什么项目做了祥尽的安排,然后我抽空又到各校指导并了解准备的怎样,好在各学校离我所在的学校都不太远,就这也着实累的我够呛,不过我心里还是觉的很高兴。</h3><h3> 经过一个月的精心准备,运动会如期开幕了,开幕那天邀请了学区主任,贫协代表(那时学区有贫协代表参于学校的领导工作)还有各中心校长莅临我校参观指导,他们就坐于临时搭建的简易主席台,主席台是小凳子上面放了些木板、门扇等,坐的人多了摇摇晃晃,吱吱呀呀,非常不稳当,但校长们也不太讲究(估计校长们遇到这样的待遇也很少),看他们在上面仍是不亦乐乎,会场周围站满了前来看热闹的村民,甚至还有邻近村的乡亲和孩子们的家长,上午八点,校长宣布运动会开幕,并讲了话。当三用机播放的运动曲从那两个碰瘪了的猪嘴头大喇叭里响起,入场仪式开始了,各校学生穿着各自洗的干干净净、五颜六色的衣服,排着不是很整齐的队伍,进入运动会场(生产队的场面)时,那气势简直不亚于全运会的开幕式(我认为)。就这样经过各校运动员的激烈比赛,为期两天的运动会圆满落下了帷幕,运动会还给夺得了各项比赛的第一、二、三名的同学颁发了奖状、奖品,奖品所需资金是由各校用勤工俭学资金投资的,总共也不到一百元钱,一等奖也就几角钱的笔和本本等学习用品,但那些孩子们双手接过联校长颁发的奖品时,脸上露出的笑容比全运会的冠军领到金牌时的笑容还灿烂。</h3><h3> 运动会的成功举办,我受到了学区和联校两级校长的口头表扬,第二学期末我所代的班又夺得了全学区同年级统考第一,因此我被评为先进教师,出席了县里年底召开的全县教育先代会,会议期间,在原文化馆的宣传栏上张贴着各先进代表的照片,我的照片也赫然在现,照片下面还有两行字:教书育人勤耕耘,甘为教育献青春。</h3><h3> </h3> <h3>  这以后由于我工作突出,为加强公社中学的师资力量,我又被调到了公社中学任教,期间改革开放 责任田落实到人,我也娶妻生子,我一边教书一边还得打理我那几亩责任田,我的精力也大大分散,这期间村里那些没念过几天书的同龄人开始往外走,他们有的学会了泥瓦匠等手艺,日工资已挣到两位数,我也由挣工分变成了挣薪金,但一月只有三十元钱,还是年底才发,我是教书又种地,看上去两不误,实际上正应了庄稼人一句老话:城里也误了,村里也误了,光景过的是捉襟见肘,工作和生活的压力让我的精神状态也发生了很大变化,我身上原来散发的那些青春气息也消失的溜光,在校园里穿着白茬皮袄的我与那些留着分头,衣着整洁、挣着高薪的公办教师的形象很不协调,虽然我还不是很老(刚近而立),但我的脸蛋远不如那些比我大很多的公办老师脸上有光泽。就这我仍然坚持着民办教师这一职业,一方面是我确实热爱教育这个事业,另一方面是盼望着有朝一日我能转正,成为一名公办教师,也能对得起我那当初怀着美好愿望,找我这个文化人的妻子。可是事不遂人愿,又一学期开学前传出了全乡要精简一部分民办教师的消息,但令我感到欣慰的是我同时还听说精简的方案是用考试的办法。在这之前,由于改革开放后大量农民进了城,农村人口大量减少,学校生源也随之减少,各中心校的初中班也被撤掉,全县已经通过考试精简了一大批民办老师,我通过那次考试感觉只要是用考试的办法,精简再多的老师也轮不到我,不是说我肚子里有多少知识,实在是我对同行们太了解了,在全乡(公社已改成了乡)现任民办教师中有很多初中都没毕业,他们任民办教师后多是教小学,而我好歹是高中毕业,还代过几年初中的课,同时我还自学函授,语文、数学科目已经结业,结业证也领上了,等其它科目(一共六门,其它科目更好过)结业后就可以换发乌盟师范函授毕业证了 ,这在其他老师中是少有的,因此对这次精简一点也不担心,不出我所料,考试结束后我倍感轻松,因为我觉的我的成绩应该是参考老师中的前一、二名,于是我考试结束后赶紧回家干农活,计划在开学前把当紧的农活干完,一切都以继续教书做准备,但是结果出乎我的意料,开学前几天,校长有事来我们村,他告诉我,我被精简了,和我同时被减的还有五位,我被辞退原因是我的两个孩子出生间隔不够,至此我想成为公办教师的梦被无情的击碎了,这一年是公元一九八六年,国家也正是从这一年扎住了民办教师再进入的口子,而我们乡此次没有被辞退留下来的民办老师后来全部转成了正式国家教师,而我却与正式的国家教师失之交臂。</h3> <h3>  开学那天 ,我去学校做了移交,说是移交就是我锁着和另一个老师共用的一张办公桌的两个抽屉,那抽屉里有一红一蓝两半瓶墨水,红蓝两支蘸笔,还有几本上学期的教科书,再就是一本教导主任发给我的《现代汉语词典》,我把这些悉数交还给了教导主任,包括锁抽屉那把锁的钥匙,然后我准备收拾行礼(我的铺盖放暑假没拿),学区会记让我去他办公室一下,我去会计办公室后会计把一只写有“先进教师”字样的暖水瓶递给了我。说起来特具讽刺意义,上学期期末全乡评出的先进教师我是其中之一,乡里在教师节那天要进行表彰,奖品已准备好,奖状也已写好。会计和我说:这是准备表彰先进教师的奖品,教委研究了,不管怎么说你也是通过全体老师评选、教委审核通过评选出来的先进教师,奖品应该有你的,这好歹是点物质奖,你家里用的着,我看见他打开的抽屉里还放着几张写好的奖状,我问奖状有我的没有,会计和我说:奖状是教师节表彰会上发,领导安排被辞退的民办教师就不必参加表彰会了(先进教师只有我是民办教师),那张纸对你也没什么意义了,会计又和我说:你的教师合格证也下来了,那东西对你也没啥意义了,我也不给你找了,我想想说的也是 ,好多有关老师的事以后是和我没有关系了 ,只是办那本合格证还收了我三元工本费 ,我内心有点隐隐不舍,因为那是我三天的工资。从会计办公室出来,我又到后勤老师的办公室, 我让后勤老师看看我上学期的火食账余缺(我知道或多或少还欠点),后勤老师告诉我:我账上欠小米2.8斤,欠山药(土豆)16斤,我和他说:等我秋收结束后出来给你打哇,后勤老师看着我笑了笑:打啥哩,你又欠的不多,我说:得给你打,哪能让你贴,他说哪用我贴,这么大个食堂哪在呼几斤米面,老师们就数你自觉,欠的也最少,有的老师一年多也没有拿来一斤米面。</h3> <h3>  从后勤老师办公室出来,我又回到我原来的办公室,收拾我的铺盖,这时陆陆续续进来几个老师,看样子是想和我说几句安慰的话,但每人也就说一两句无关紧要的话就出去了,那些平常侃侃而谈的老师们也不知怎么了,每个老师好像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气氛感觉非常压抑,当我背着铺盖、怀里抱着那只写有先进教师字样的暖水瓶走出办公室门那一刻,看到我上学期所代班的学生齐刷刷地站在我面前,我愣了一下,想和他们说点什么,我嘴唇动了动,但什么也没说出来,然后我迈开腿朝学校大门走去,当我走出校门那一刻,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看见那些学生还是齐刷刷地站在那里看着我,还有些零零散散的老师也在望着我,我立刻扭过头,这时有一股热流从我的眼眶涌出,此时此刻,我的心情恐怕是翻遍所有中华词典也找不出一个恰当的词来形容。</h3><h3> ( 全文完)</h3><h3><b> </b></h3><h3><b> 作 者 韩连生</b></h3><h3><b> 二零二零年元月五日</b></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