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树下

江春

　　“桂子花开，十里飘香”。小时候读诵此诗，总是摇头晃脑地想像：桂花盛开的时候，一定是艳丽无比、馨香浓郁。后来在成都住的时间长了，才知道并非所有品种的桂花都是如此。成都的行道树桂花树居多。也有人说桂花树是成都的市树，公园校园、房前屋后、犄角旮旯，到处都有桂花树的身影。桂花树一年四季碧绿茂密，金桂银桂丹桂，花期都是很短的。去年有朋友说，桂花开了，我们到百花潭公园或者桂湖公园去观赏桂花吧！那里的桂花数量多，品种全，景色美。大家便呼朋唤友，却总是文齐武不齐。等到人数凑齐时，桂花已七零八落了。因而竟末能享受桂树成林、桂花盛开的视角盛宴。所幸我每天早晨去锻炼，要经过一段长着一长排丹桂树的公路，因此，能够从容细致地看到桂花从初放到凋谢的全过程。

桂花的香味是淡淡的，并非浓烈扑鼻。阵阵幽香弥漫在空气里，清心舒肺明目。

　 原先只能在书本里爱慕的桂花，如今，一年四季都在桂花树下来来去去——有机会观赏桂花树在季节的交替更迭里，新叶慢慢变成老叶，观赏新旧树叶同时站立枝头——这在北方是很少见的。老树叶的灰暗谦卑厚重、匍匐低垂，新树叶的明朗欢快、不停地向上跳跃，总让人若有所思。那嫩黄的新叶在阳光下闪着金光，微风过处每一片嫩叶在点头，在欢笑，在闹腾，在喧嚷着自己初到世间的惊喜和欣欣然。老树叶的黯淡无光、波澜不惊，与世无争，在嫩叶的衬托下，显得更加内敛沉稳、厚实沧桑。北方的秋风扫落叶，实则无情，却美其名曰：干脆利落，绝不拖泥带水。新和旧，破与立，似乎是毫不相容，完全对立。这南方的桂花树，新叶和旧叶相扶相携、相互包容，相映成趣。一直到新的叶子完全长成，老树叶才两片三片，从容不迫地渐次退去。新和旧，老和嫩，原本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为什么有人非要“后浪推前浪，后浪把前浪拍死在沙滩上”？伫立桂花树下，痴痴地看花开花谢，叶绿叶黄，由此及彼，由树及人，似有所悟！

桂花树下的公交站前，总是站着等车的人。那些匆促忙碌的身影， 目光在不经意间投向桂花树时，似乎有了片刻的安闲。那些年轻人青春阳光、意气风发， 忙碌又自信，总让人心生羡慕！

桂花树下还有一个重要人物——一位头发斑白，却梳得光光溜溜、整整齐齐，一年四季都在卖菜的老人。

老人卖的菜无论数量还是种类，从来都不多，有时是几把绿油油的茼蒿、豌豆尖，几束翠绿欲滴的香菜。有时只是小小的一背蒌新鲜的橙子或柑橘，有时候是一大塑料袋沾着泥土的老姜，还有时仅仅是刚从野外采来的几把蒲公英，几扎长长的艾叶，或者一小堆剥得干干净净的蚕豆，不拘哪一种，总是那么鲜嫩，那么赏心悦目。

因此，在她面前经过的人，大都愿意停下匆匆忙忙的脚步，光顾她的生意。

　　这里只是公路旁的一条人行道而已。远离超市，远离菜市场，绝非熙熙攘攘的繁华之地。卖东西的也只有老人一人。先前也来过推着自行车买水果的，还有买新疆烤馍的。但大都有始无终，不会再来第三次，第四次。也许是生意太冷清，也许是被城管驱逐！只有这位老人，她坐在桂花树下，安安静静，云淡风轻，不急不躁，不慌不忙，守着她那一方小小的菜摊一一仅有一张报纸那么大。她从来不会大声招徕顾客，别人和她商谈买菜、讨价还价，她从来都是慈眉善目，轻声细语。她有时安闲地看看过往行人，有时又若无其事地望着远处，还有时旁若无人、安安静静地看一本书。她为什么不在人多热闹的地方去买菜呢？

她一年四季，寒暑无阻，闲适从容的样子。夏天炎热的时候，她在桂花树下撑起一把凉伞。深冬时节，她戴上棉帽，穿上了臃肿的棉袄棉裤。好在成都的冬天本来就不太冷。 没有暖气的房子，比室外暖和不了多少。

我有时候想：这么大年纪的人，这样的卖菜，是为了讨生活呢，还是打发时日，亦或兼而有之？

有一次，我发现她坐在小区的长椅上，正埋着头，专心致志地看书。我仔细一看，竟然是线装本繁体字的《红楼梦》。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还有一次，我和一个朋友经过老人的菜摊前，朋友被她那些新鲜的茼蒿，几把艾叶和蒲公英所吸引。朋友习练太极，书法造诣很高，是一个皈依佛门的温婉之人。她蹲下身，轻声慢语地问道：“婆婆，一把蒲公英多少钱？”老人同样慢声细语地回答：“两块钱一把。”当时无端地觉得，如果同伴站得高高的，大声大气地和这个坐在背篓上的老人说话，一定会惊扰到她！

　　我不失时机，急忙说：“上次我看到你在小区的长椅上看繁体字的《红楼梦》呢，你眼睛还好吧？”她笑着说：“眼睛好着呢，看书不碍事，我看书卖菜呀，别人怎么说我，那怕是骂我，我都听不见，我都不去搭理。我在家里看书，即使媳妇和孙子吵闹再厉害我也不理会。我对家里人说，你们就是挨着我的耳根子吵，我也不会和你吵”。朋友问她：“你今年多大了？”她淡淡地回答：“八十一岁了，还不算太老呀！”我俩不约而同，轻声惊呼一一我一直以为她顶多也就六十多岁呢！

       不由人心生感慨：这位安安静静的老人，坐在安安静静的桂花树下，竟是一幅如此和谐雅致的画！

     

　　后来，总还想着再和她聊聊天，和她闲谈好多好多……又觉得她自有一种安静脱俗、淡泊从容的气韵在身，不应该被我这种执拗庸常的人，以滚滚红尘中的俗言俗事所打扰！

是的，“相逢何必要相知”！     

        但愿花长久，人长久，在慢慢变老的路上，花和人都能随遇而安、从容淡定、恬静安然！

（作者介绍 江春，原名孙荣华，中学语文教师，热爱文学，喜欢与文字对话，用文学润泽心灵。有诗歌散文散见于报刊杂志、网络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