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的记忆

初夏

<h3>  一到下雪天,我就会想起小狗。恍惚间,他蜷曲在沙发上,头枕着胳膊,又在看篮球赛。细看,面前空无一物。他怎么会出现在那里呀?又怎能出现在那里呢?</h3><h3> 此刻,他正躺在家乡的山坡上。或许也正在看着这一场飞飞扬扬的大雪。</h3><h3> 我和他的缘分开始于一场雪。</h3><h3> 那一年,我在外地读书,他还在县城里复读。记不起当时回到县城里做什么了,只是快走的时候下雪了。我的几个高中同学聚在刘同学家的商店里,想来想去都是建议迟走一天。可是我无法请假啊!九十年代初,电话还很稀缺,况且我也不知道班主任老师家的电话,心里着急死了。从县城到火车站有四五里路,走过来恐怕就误了火车。正当我发愁时,他骑着一辆半旧的自行车吱吱呀呀地过来了。看到我们几个人在说这件事,就说,“我去送吧!”说完匆匆去货架上取了些东西,放在自己背包里,又把我书包放在自行车篓子里,叫了我就走。</h3><h3> 路上,行人稀少。骑行在上面有点摇摇晃晃。我一面抓紧了他的衣服,一面又有点害怕,心里紧张极了。他被拽得难受,安慰我说,“跌不倒你,能不能松开些呀!”我一边“嗯——嗯——”答应着,一边实际上不敢放手。等到了火车站,他脸上已经汗淋淋了。 </h3><h3> 临走时,他塞给我一包手指饼干并嘱咐道,“车慢,路上饿了垫垫肚子。”我“嗯”了一声,匆匆上车。车窗外,他站在雪地里,头上仿佛还冒出热气来。</h3><h3> 从这一刻起,我对他的印象好起来了。要知道,之前给我的感觉可不太好。</h3><h3> 他皮肤白,爱干净,常常穿一件白色的夹克服,身上还有郁美净儿童霜的味道。我那时觉得爱打扮的男生多半不是好学生,心里自然有点疏远他。加之他喜欢运动,而我喜欢安静,他大大咧咧,我则是有些忧郁。有时因为一些小事也免不了争执。更让我烦的是动不动就炫耀一下他的额头,宽,聪明。每次往后一拔拉头发就说,“一看这脑门就聪明。”切,谁信了。除了跑得快,我没有发现他的优点。</h3><h3><font color="#010101"> 没想到,这一送,送出事情来了。渐渐地,我对他的看法变了。之后,兜兜转转,竟有些喜欢他了。</font></h3> <h3> 让我欣喜的是,他也喜欢我。</h3><h3> 一个人是找一个喜欢自己的人结婚还是自己喜欢的人结婚呢?这是年轻人经常困惑的。而我不必烦恼,因为彼此喜欢。</h3><h3> 我们结婚前一天,也下了雪,地上很快落了薄薄的一层。我的父母忧心忡忡,怕第二天车根本无法走。好在雪不大,大家旋即放了心。可不料,他家这边的雪不小。第二天婚车在路上只能慢慢走。等回到了他家时候已经下午四点了。</h3><h3> 在这一段不足百里的路上,车一个来回走了七八个小时。</h3><h3> 车进了村,他正在村口等着。寒风里,他的头发被风吹起,细细的一绺儿在额前飘着。一会儿往起拔拉一下,可马上又掉了下来。学生时代茂密的头发已经稀稀疏疏,仅有的一绺儿基本已经苫不住前额。我看见他笑了。旁边有人喊到:“小狗,这可放心了哇。”他笑笑说,“放心了,放心了。”</h3><h3> 那天,他在村口等了三四个小时。揪着心,生怕路上的大坡太滑了。人们叫他回去,他非要跑到村口。总觉得看着心里踏实。可是,又不想亲自去接我。更有意思的是,吃饭的时候,他一屁股就坐在了高高地摞起来的被子上,还说,“坐的高些,不能叫你将来欺负我。”迷信!我心里有点想笑他。坐的高在家里地位就高了?你怎不一就儿到房顶上坐下了?我瞥了他一眼,有点不屑。他有点得意,端起一杯酒,咕咚一口就下肚了。一边喜滋滋地招呼大家,“吃菜!吃菜!”可那笑容有点硬,全是冻的。看他的手,也伸不展,甚至有点抖。冷了好几个小时,坐在他旁边,也感觉到他身上的寒气。</h3><h3><font color="#010101"> 明明心里在意人家,偏偏要装出不放在心上的样子。明明心里看重人家,偏偏又假装出一副“大男子主义”样。你呀你,叫我说你什么好?</font></h3> <h3>  来不及想象此后的日子,也来不及经营婚后生活。一切仿佛刚刚开始,一切又被硬生生折断。他总说,“你好笨呀!怎啥也干不了?”他又说,“这辈子,一定把你照顾的好好儿的。”</h3><h3> 可不料,他撒了谎,后来连照顾自己的能力也没有了。</h3><h3> 他最后一次走出家门是一个春节的上午。病了两年,精神突然好起来,他高兴得像个孩子,非要出门去放个鞭炮。我说,“走路还得扶着我,怎敢出去放炮了呢!”更何况院子外面还飘着雪。他说,“没事,没事,我今天给你们放个大炮,我就不信我不行。”我扶他出门,他不让。一把推开我,掀开门帘出去了。</h3><h3> 我最怕放炮,只敢躲在门里。只听见响亮的“咚——”的一声巨响之后又一声沉闷的重物倒地的声响,接着是“哎呀——”声。慌得我赶紧推门出去,他已经跌坐在地上。彼时,他早已瘦弱不堪,可就算是这样,我还是不能把他拖起来。婆婆听见也出来了,我的女儿也跑了出来。三个人,拖,拉,拽,一齐使劲,好不容易才把他拉起来扶回家。他忍痛笑着说,“差点儿把生物老师的骨骼标本闹坏了。”边说边往卧室里去。</h3><h3> 我心里难过,不敢看他。他向来不肯承认自己病势沉重,哪怕已经瘦成了骨架。这下好了,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是不行了。他嘟囔着,“唉!连个炮也放不了了,闺女唉!老爹怕是看不到你出嫁了……”</h3><h3> 我的女儿跑过来走到床边就那样看着他说,“爸爸,不疼,不疼”一边给他揉着腿。他没有说话,缓缓地把被子拽起来盖住了脸。</h3><h3> 他哭了。</h3> <h3>  外面,雪还在下!在另一个世界里的小狗是什么样子的呢?他也在看雪吗?</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