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海喽！”——中篇传记《我的四个家庭》节选

赵玉珍

     青岛市四方区北面,过了水清沟就是沙岭庄。从沙岭庄火车站正直下去，有一片很大的海滩。海滩上密密麻麻生长着一种花蛤蜊，皮薄、肉嫩、汤白、味道鲜美，堪称渤海湾一绝。这里是青岛人的乐园。

     每逢初一、十五跌大潮，特别是夏天的夜晚，海岸上聚集了成千上万赶海的人们，穿着旧衣旧鞋，卷着裤腿儿，挎着篮子，提着小桶，带着工具和干粮。还有提着嘎斯灯准备照海螺螃蟹的。拿着麻袋，推着小车的。身穿皮裤，肩扛箩锨，从事深海作业，以此养家糊口的......黑压压一大片，顿时让我想起了电影里打鬼子支前线的壮景。

     等潮水退到一定程度，仿佛是接到什么命令似的。人们开始向海滩进军。走到离岸边很远的地方，弯腰在黑暗的沙滩上摸索，找那些蛤蜊窝，再用手指将蛤蜊使劲抠出来，一会儿就是一小把，越挖越有劲儿。个把小时，半篮半桶就出来了。挖蛤蜊的瘾头远远超过吃蛤蜊的快乐——赶海人都怎么说！

     偶尔站起身来歇歇腰，环顾四周，大海黑黢黢的。沙岭庄车站明亮的灯光，照耀着漫长的海滩。一个个弯腰忙碌的身影，像艺术剪影衬托在海滩上。嘎斯灯那移动的亮光仿佛点点渔火，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呼唤声，构成一幅如梦如幻的画面，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当海水哗啦哗啦往上涨的时候，人们已将这海滩像梳头一样密密地梳了一遍。这时谁也不敢恋战，彼此呼唤着，提着或背着湿漉漉沉甸甸的蛤蜊在泥泞中深一步浅一步地艰难前行。终于上了岸，已是下半夜了，此时人困马乏。可是不管离家多远也没有车，只能啃几口干粮，继续负重前行。也有胆儿大的，干脆躺在马路边上，枕着蛤蜊就睡着了。

    第二天，黑压压的大军又来了，将大海再梳一遍。一连四五天，天天人山人海，天天满载而归，你说大海神不神？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六十年代物资匮乏，自己挖的蛤蜊丰富了自家的餐桌，是最快乐的事。我们家最擅长吃的是韭菜或芸豆，加鸡蛋蛤蜊做成的卤子面。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哧溜，哧溜”地喝着大碗面，品着天下无比的蛤蜊鲜汤，简直就是小过年儿！青岛人哪个不好这一口？

   一次我赶白潮。白天就好了，什么都看得清楚。挖着挖着，忽然我遇到了一个大的蛤蜊窝，挖了很长时间，费尽全力才把它弄出来。原来是一只很大的鲜母，青岛人叫它“嗤鲜”（xuan），有十几公分长呢！当时我很开心，放进篮子里看了又看。不知过了多久，一低头，咦？我的“大嗤鲜”不见了！我急得快要哭了，怎么单单把它给弄丢了呢？就在这时，一个小女孩向我使眼色，暗指不远处的那个小男孩儿，我一下子明白了。走过去一看，果然就在他的篮子里。好哇，趁我忙着，行窃！啥话没说，一把抓过我的宝贝，并做好了跟他打一仗的准备。还好，那男孩儿自知理亏，没敢动作。

     回到家跟母亲说起这件事，感觉脸上有光，像个英雄。末了还特别嘱咐说:”煮熟了，给我爸下酒啊！”母亲点点头，笑了。

      千百年来，胶州湾就这样养育了一代又一代人，让贫困中的百姓也能享受一点生活的乐趣。可是万万没想到我们成了最后一批赶海人。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发现青岛人不再赶海了。不，是再也无海可赶了。

     每天上班路过的那条河里，染料厂的紫水，化工厂的黄水日夜不停地流向大海——它们充当了残酷的杀手！

     蛤蜊没了，浩浩荡荡的赶海大军也没了。我们的乐园，就这样被吞噬了！

      六十年后我写下此文，作为对那段美好生活的回忆。搁笔沉思:那些曾经带给我们无比鲜美快乐的蛤蜊们，还能重回这片海滩吗？